首頁 > 五月與十二月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4 頁

 

  「以後你可好了,」她拉著我的手,「我們更無見面的機會了。」

  「琉璃,你知道你是永遠受歡迎的。」我說。

  「陸先生對我並無好感。」她苦笑,「我這個人,以前並沒有必要鑒貌辨色,看別人的眼睛鼻子,故此一直糊里糊塗的活得極度開心,後來人窮志短,漸漸變得很敏感,人家一不高興,我馬上知道。」

  「現在有誰敢嫌你?」我強笑地安慰她。

  琉璃歎口氣,「人家又不問我借,也不向我賒,為什麼不能對我不滿?」

  「快結婚吧,」我說:「你要找對象是很容易的。」

  「不容易。」她說。

  我不想再談論下去,免得剌傷她的心。

  「陸先生有沒有送什麼禮物?」

  「沒有。」我說。

  「你想要什麼我送你。」她說。

  我知道這次勢不能拒絕她,況且也送得有名有目,我剛巧看見她脖子上掛著一串小小的鑽石鏈子,於是說:「你送這條鏈子給我吧,反正這種玩意你一整個抽屜都是,而我卻一件也沒有。」

  「這個?」琉璃失望,「我想送你一套睡房傢俬。」

  「不用,」我說:「你別跟我客氣,你別看我,我也頂會使小性子,那些重頭正經東西,讓他去買,我情願要可愛的小裝飾品。」

  「那麼我送串好點的。」她搶著說。

  「不用,就這條便好,」我笑,「天天可以戴。」

  「耳環與戒指都是一套的,你拿去吧。」她把手上的東西都除下來給我。

  我笑說:「你看看,這跟洗劫有什麼不同呢?」

  她也笑了。

  琉璃後來告訴我,她打算到外國去生活。

  我很贊成。只有如此,她才會忘記過去不愉快的生活。

  她聳聳肩,「我現在是個暴發戶,在香港根本無法生存!上等人看不起我,我又看不起下等人,還是到外國去,重頭開始的好,也許再讀個碩士。」

  我點頭,「這次去什麼地方?」

  「紐約。」

  這次與琉璃談話,彷彿又恢復了以前的氣氛。

  我並沒有把她送的手飾戴出來,怕惹人注目,不大方便,琉璃在我們結婚之前動身到紐約去。

  我去送她飛機,她哭訴:「我就是不捨得你一個人。」

  我也哭了。

  她又說:「祝你們快快樂樂的白頭偕老。」

  我與陸看著她上飛機。

  陸詫異的說:「她是個虛偽自大的人,但對你,卻是真感情。」

  我說:「我們是患難之交。」

  我始終沒有把結識琉璃過程說出來,陸也不問,因他很尊重我的私生活。

  我沒有說出來,那時我在報上刊登招租廣告:「歡迎單人高職女士……」,她來看房間,我們一見如故,知道她經濟拮据,故此減價租房間給她。

  她與我調換著衣服穿,兩個人一起留在公寓看電視、找男朋友、訴苦、儲錢到菲律賓旅行……

  ……翻報紙看聘請廣告,去應徵工作,受老闆的氣,傷心痛哭等等。

  我們共渡的日子太多,一共七百多個,擠在一層六百多尺的公寓中,卿需憐我我憐卿的歲月。

  我們看清了多少人情冷暖,遭過多少的白眼。我們也學會了苦中作樂……心苦嘴不苦。

  這一切一切,我想我與她都不會忘記。

  琉璃在這兩年中長大、成熟。

  後來她父親又在商場上站起來,她的心理不平衡很久,現在又緩和下來。

  而我,我也上了岸,陸某不是超人,可是他可以照顧我有餘。

  我也捨不得她。

  琉璃自紐約寄來明信片,很短,但每個月有一封,幾行字內看得出她最近的生活相當愉快。

  過年的時候有一張是:「我遇見了他。」

  我為她雀躍。

  以前我們的年過得寂寞非凡,今年兩個人都熱熱鬧鬧,人的命運根本是最難預測的。

  我倆的將來,遠比想像中的美滿,感謝上天。

  沒到半年,她也結婚了。

  寄來一大疊婚照。

  陸看了,奇怪的說:「你這個朋友怎麼越看越順眼,我第一次見她,只覺得她囂張討厭。」

  我說:「相由心生,她現在很快樂。」

  「是,她看上去既美麗又快樂,而且身上的珠寶也都除下了。」

  我細細一看,照片上的琉璃果然什麼也沒戴,當然只除了一隻婚戒。

  「如果她回來,」陸說:「我們請她吃飯。」

  「是,陸,我們一定要見她。」

  琉璃並沒有回來。

  春天時她的明信片上寫:「我懷孕了。」

  我與陸都為她高興。

  陸說:「不如我們也搬到美國去,那裡地廣人稀,可以多多生養孩子。」

  我白他一眼說:「你當我是只母豬。」

  我想琉璃與我的故事是到此為止了。

  當然還有很多很多是值得記述的,不過那些已經是我們生活的第二部分,不包括在這個故事內。

  之後,我們將為人妻人母,生活健康而愉快。

  我與她的少女時代都已屬過去。

  似水流年。

  我就是我

  這些日子我在預支更年期。心情陷入低潮。

  我在一間酒店內任經理職,薪水約比一個女秘書高三倍,我可以戴得起金蠔勞力士——你看過他們的廣告嗎?時代的女性,開著保時捷,戴著金勞,手夾文件……但是我的薪水買不起保時捷,可恨的是,當我有一日買得起的時候,我又想買勞斯白色跑車。這個悲慘的物質世界。

  也許因為有這些物質的推動,所以我一天一天地去上班,上午八點鐘擠在渡輪裡——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問過自己多次。但是其餘數百萬市民都那麼做:每個人都有職業,我們習慣慶幸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除非都去做嬉皮士——也好得很,人各有志,興趣不一樣。

  但這是香港,領不到社會福利署的救濟金,嬉皮士們大可能捱餓至死——所以我並不對這種志向表示樂觀,我每天仍然把八至十小時花在工作上,月尾領薪水時,表示愉快。

  然後努力把薪水花光——這並不困難。如果你出去打聽一下物價高漲到什麼地方。凱斯咪絲的毛衣六百元,靴子一千元,絨大衣三千元。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