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五月與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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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他就是喜歡我這一點?

  世傑是個年輕的建築師,長袖善舞,出身不錯,但他自己善於經營,所以不必靠家中餘蔭,比起其他那種第二代,的確爭氣很多,並且也能瞭解我的環境。

  世傑沒多久就打電話約我出去。我自然很樂意赴約——當我有空的時候。我不習慣遷就別人,即使他是未來的飯票,他還得遷就我。

  當時我想:像世傑這種高級王老五,平常約會的女孩子不知凡幾,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何必巴結他把熱面孔去貼他的冷屁股,我的天性不俗:來得自然,誰會把白色武士往門外推,但要我苦苦去追求,我還是自己捱完算數。

  所以我有空便說有空,沒空便說沒空。與世傑出去不過是與一大班人吃飯喝茶,也沒怎麼說話。

  我相信自己的態度是大方的。

  世傑告訴朋友,「這妞的脾氣不好,倔強,但是她很可愛,是合乎中庸之道的,千金小姐太難侍候,小家碧玉又帶不出來,她剛剛好。」

  由於他看中我,我漸漸失去很多平時的朋友,單獨與他來往。他予我一種安全感,因為他是掙扎出身的,有什麼大風大浪,他擔當得起。

  世傑帶著我到處走,沒多久我便成為他的「半正式」女友,至少旁人是這樣想,我也很滿足。

  我們並沒有計劃結婚。結婚是很遙遠的事,在今日,廿五歲的女人並不算老,倒是世傑,他卅三歲了,家人常想他結婚。

  他家裡人對我相當滿意,因為我念過大學,有正當職業,而且真的很不計較,也沒有不清不白的「歷史」。

  我也取笑過世傑,「你不是很喜歡與一些女明星來住嗎?想做「公子」?」

  世傑真的約過她們上街。

  我們來往約半年,除辦公之外,我把一切活動都放棄來遷就世傑,我不是不願意的,跟自己的男朋友上街,總比跟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一起哄較為有趣得多。

  可是我始終沒有愛上世傑。

  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夫婿,但絕不是好情人。

  他缺乏生活情趣,不懂藝術,衣著品味認真普通,是,人沒有十全十美的。

  半年之後,有一日下班,我看到他在對面馬路與一個女孩子同行。那個女孩子是我第一次見世傑,在遊艇中見過的那一位。

  她穿白色衣裙,頭戴白色小帽,淺紫色涼鞋。她是那麼美麗,令人瞠目結舌,我忽然心酸起來,我怎麼與世傑交涉呢?信不信由你,我們相處半年,始終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互不拖欠,但是這種感情進化下去,誰也不知道會到達什麼地步,現在才有一點點影子,就被人破壞了,心中甚是憤憤不安。

  我一聲不響的照常上班,但是世傑不打電話來約會,我便沒有地方可去,我心中有數,表面上依然裝得閒閒的,並不在乎,但是下班沒他接,我自然不用急,慢慢收拾。

  坐我對面是一個叫阿良的男孩子,他姓張,生得很厚道,你知道,一個月賺三千多元,還得養家,母親嚴得不得了,非處女不能進他家門的那種老太太,難怪他找不到女朋友,外邊坐的女秘書他又從來不惹的,倒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也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

  我對他沒有惡感,他個性誠懇,高高大大,小眼睛厚嘴唇,拼在一起不難看,另有一股憨態,老像個賭氣的孩子,笑起來很開朗,並且言語風趣。

  是星期六,他問我:「怎麼?沒有節目?」

  我聳聳肩,伸個懶腰,「打算回家睡懶覺。」

  「男朋友呢?」

  「你怎麼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反問。

  他笑笑,「我見過,是個建築師,香港仔一批新建的房屋,就是他設計的,是不是?」雪白的牙齒。

  「很普通的朋友。」我說。

  「很年輕有為,」阿良說:「常常來接你的。」

  「來接我也不一定是男朋友,即使一星期見我五次,還有兩天可以見其他的女人。」我微笑,「這年頭又不比從前,約會女孩子還得負責任?」

  「哦,」他恍然大悟,「那麼我是老土,我總覺得對人家沒誠意,不可亂約人家。」

  我收拾好桌面的東西,「我要走了。」

  「我可以請你去喝杯啤酒嗎?」他問。

  「阿良,」我笑,「你才說,沒有誠意,不要約人。」

  「我有誠意,絕對有。」他看牢我,「可以去喝杯啤酒嗎?」

  星期六,無聊。

  「OK。」我說。

  奇怪,阿良給我一種舒適感,說話可以無邊無涯,愛講什麼便講什麼,我的態度也輕鬆得很,大口喝啤酒,炒豆一把抓起往嘴邊裡塞進去,笑得前仰後合。

  忽然我發覺與世傑相處非常不快,簡直「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走錯一步路」。

  我挽著啤酒杯問自己:你真想嫁世傑這種人?只為了生活安定?真為結婚而結婚?我自己都呆住了。

  我本是自由奔放的人,相當個人主義,我可不可以一輩子遷就世傑?況且他也不見得立刻要娶我,放棄其他的女孩子。

  阿良問:「在想誰?男朋友?」

  我笑。「阿良,你認識我也有一兩年,我是不是那種人?我是個心腸如鐵的職業婦女。」

  阿良凝視我,「是嗎?在我走之前,我要好好看清楚你。」

  「走?我吃一驚,「你走到哪裡去?不在公司做?另有高就?快說個明白。」

  「不不,」他仍然是那個誠懇的笑容,「我一家不過是要移民到加拿大去。」

  「移民?為什麼?」我問:「有什麼好處?」

  「也不是說好處不好處,香港太擠逼,太緊張,不要想像十年後如何,目前已經吃不消。」

  我不以為然。「一走了之?我不希望這麼做,稍有自尊心的人都不願寄人籬下,華僑是最最可憐的。」

  「可是香港也不過是殖民地。」

  「到底是中國人的土地。」我辯說。

  他搖搖頭。「不,華僑並不可憐,事在人為,各人做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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