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五月與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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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我把下巴擱在寫字檯上,檯面的玻璃是涼涼的。我小心翼翼地說:「阿良,年底我會有兩個星期的假,我很喜歡雪,你想加拿大的雪景是否會很動人?」

  阿良馬上抬起閃光眼睛,他很激動,但壓抑地說:「我想雪起碼會有六寸厚,」他的語氣同樣不必要地謹慎,「我們早已買好房子,有四間房間,如果你來,千萬住在我們家。」

  我想一想,「那自然,我願意。」我們又握緊手。

  星期六。

  世傑來電話。「英美同學會在希爾頓有舞會。」

  「哦。」我說。

  「今天是星期六,我特地邀請你。」

  「證明我也有機會做週末女郎?」我諷刺的問。

  「去嗎?我來接你。」

  「好。」我說。

  世傑開車來接我,我很恍惚。

  也許阿良有事會找我。電話響了又響,沒人接聽,他會失望。我對阿良非常歉意。奇怪,以前我對約會的態度一向是「先到先得」,但是阿良對我實在太好,他的時間表完全為了遷就我而設……

  世傑說:「你這件旗袍很好看。」

  「謝謝。」我說。

  阿良還沒見過我蓄意打扮。趁他未走之前穿件旗袍給他看看。

  到了「鷹巢」,所有留學生與非留學生都到齊了,滿堂紅,爭著把舞伴拿出來獻寶,也有單身來的男孩子,眼光四處溜,挑揀他們喜歡的女郎。場面繁華熱鬧得不堪。

  我很沉默。

  我心中構思一幅圖畫:異鄉的小鎮。愛我的人。誠懇踏實的生活。

  我轉頭向世傑說:「我累了,我想回家。」

  世傑臉上變得煞白。

  「真抱歉,世傑,」我真的內疚,「我竟一直不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

  「我送你回去。」

  「不,」我按住他,「我自己會得叫車走,世傑,你留在這裡。謝謝你。」

  世傑苦笑,「謝什麼?」

  「一切。」我轉身就走,不敢再看世傑的表情。

  我在電梯裡看表。八點鐘,回家還來得及聽阿良的電話,內心安樂一點。

  我們或許可以去散散步,看場電影,天氣涼了,走在路上蠻寫意的。我微笑起來。

  戀愛的一天

  敏儀的寫字樓莊嚴肅穆,益發給我自卑感。

  我把手放在裙子袋裡,看她工作。

  她在打電話說英文,彷彿是在討論一件重要的事。

  是什麼令一個女子身居要職,發揮她的才能呢?真是令人羨慕的,我呆呆地看牢她。

  她放下電話,「喂!做不做翻譯?賺點外快。」

  「做,什麼都做。」我說:「多少錢?」

  「做一天,他們問應該付多少,他們也不知道。」

  「什麼人?」我問:「他們是誰?」

  「英國電視電台廣播公司。」她答。

  rBBC?」我問。

  「是的。」敏儀說:「與我們機構一向有聯絡。」

  「好。」我說:「你說找到人了。」

  敏儀拿起電話打過去,又說了幾分鐘,隨手把要緊的字句記下來。

  「喏,把這張字條拿去,晚上十一點之前打電話給他們聯絡。」

  「我明白。」我說:「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然後我與敏儀與朋友出去看戲吃飯。十一點回到家坐在那裡打電話做正經事。

  電話撥通了,有一個英國口音的女子說:「哈羅?」

  我說:「我是你們要找的翻譯。」

  「太好了,我聽敏儀說你要一千元一天?」

  「這是公價。」是嗎?我也不知道,當然是這麼開價。

  「但是我們的價錢沒有這麼高,我們的預算有限。」

  「你們的預算是多少?」現在來「著地還錢」了。

  「只能給五百。」好傢伙,殺一半。

  「做什麼工作?」我問。

  「我們帶了攝影師與錄音師,來拍一點香港的花絮,需要一個翻譯。」

  「我明白,徒置區、木屋區、石板街等等。」

  她笑:「對不起。」

  「我懂得面對現實,這一切的確是存在的現象。」

  「請你盡快考慮好吧?我們明天要出發。」

  「好。」我考慮了五秒鐘,「殺!」

  「太美了,我馬上去通知導演。」她說。

  「喂喂喂,我怎麼收費用?」我追問。

  你知道,不要以為洋人很守信用。

  「我們付現款,明天做完工就付。」她說:「你是陳小姐吧?」

  「是,謝謝。」我說:「你盡快通知我。」

  我去洗臉洗澡準備上床。

  電話鈴又響了,我接過,不小心整個聽筒滑在浴缸裡,又拾起來。

  「喂喂!」那邊問。

  「是,小姐。」我用毛巾擦乾聽筒。

  「我叫芝兒,我們導演請你明晨八點半到怡東酒店集合。你尺碼是大是小?我們或者可以找一個空位子出來讓你坐。」

  英國人就是這樣:或者,可能,也許。

  「五尺四寸半,一O四磅,吃飽時一O六。」我答:「是小還是大?」

  「那很小,可以可以。」她笑。

  我不是不諷刺的說:「謝謝你。」

  「你會準時,是不是?」她又問。

  「我認為如此。」我用標準英國語氣。

  我答應去是因為我無事可做,公司又不開會,本子又沒有開始寫,整個人遊魂似的,時間不是用來賺錢便是用來花錢,為什麼不去一趟?反正咱們這些人,有事沒事也在街上逛個痛快。

  那夜我沒睡好,白天鬧鐘響才醒。連忙換上長褲襯衫,化點妝出門。

  我真是準時到的,擠在公路車裡差點被窒息而死,計程車又叫不到。

  我習慣在早上起床,但不是香港。八個月來並沒有這麼早到達過車站。心中什麼感覺也沒有,太累,腦子又不清醒,沒有思想。

  到怡東大堂恰好九時正。不見有英國妞。

  到詢問處問,他們說BBC的人就下來。

  所以我坐在沙發上等,臉色鐵青地。

  隔壁一個老太太在織毛衣。

  我痛恨遲到的人。

  再隔壁是一個年輕的外國男人,長得很端正,他搭訕地走過來,想開口。

  我厲聲說:「不,我沒有洋火,我不知道哪間吧最好,請你勿騷擾我!」

  「是陳嗎?」一個女孩子問。

  我轉頭,「是」。我說:「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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