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說:「我不會改變心意的,再見反而不好,我已經通知她娘家的人去接她回去,你放心,人家的車子開出來,好幾輛平治與勞斯萊斯。」
「話不是這麼說。」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知道你們都對我不滿。」他說:「我——」
「你不來算了!」我掛了電話。
不一陣,美莉的家人來了,她的母親拉著女兒心肝肉的呼叫,她嫂子說:「當初我一眼看就不喜歡他,奸相。」
我一個人呆呆的坐著喝啤酒。
美莉總算抹乾眼淚,鎮靜下來。
做娘的說:「不要緊,回來住吧,媽媽隨便你住到幾時。」
美莉說:「不必,我在這裡住很好。」
「你怎麼可以打擾朋友呢?」嫂子說。
我說:「我不介意。」
美莉說:「找到房子我會搬出去。」
「告幾天假吧。」她媽媽說:「休息數天。」
美莉說:「不用,我會活得很好,比從前更好,現在我可以全心全意的工作。」
我聽了這話很高興,美莉的確要學習堅強。
她的家人離去以後,我與她坐下來細細商量,決定兩個人分擔一切開銷,合住一層公寓,彼此有個照應,我們並且打算用一個傭人,收拾地方與洗熨,做一頓晚餐。
美莉在開頭的幾個月吃得很多,眼睛看著電視,嘴巴不斷的吃薯條、蝦片、牛肉乾,一頓飯吃三碗。
有時把女兒接了來還一起吃冰淇淋、蛋糕與糖果。
我也陪著她長肉,我們買來健身器減肥,她買了全套新的冬季衣裳。
我從來沒有見過更漂亮的衣裳:恩加路與右萊之的呢裙子,狄奧的大衣、聖羅蘭斗篷、卡珊拉的靴子,一整套一整套的咖啡、米色、灰,加今年流行的深紫、藍色。
我驚歎地:「美莉,你花了一整個寶藏在這些衣服上。」
「難道我不應該穿嗎,多少年來我喜歡穿而不敢穿,因為我怕文惠怪我浪費,現在至少我有這個自由。」
她又買了靈格風唱片回來聽,學法文。
每週日一三五她在法國文化協會上課,星期二學插花,星期四柔道。
她有的是錢,但凡金錢可以買得到的,她都不愁。
漸漸美莉的談吐幽默起來,很懂得挖苦她自己、風趣、活潑,以前她總嫌瘦,最近胖了很多,豐滿之後,益發漂亮。
牢騷還是有的:「……做人家做夢似的,這幾年的婚姻生活,真把我害慘了,坐在家中為丈夫為兒女,耗心耗力不說,把一切時間都奉獻出來,完了大夫嫌我老土。一個人有幾雙手呢?現在好了,我學我自己愛學的。」
我說:「你變了,你現在很美麗。人們離了婚之後都會變得很美。」
「以前呢?」美莉問。
「以前像怨婦,老長不大,一天到晚盯住老公,防他去見別的女人,不可愛。」
「真的?」美莉問。
「緊張兮兮的走到那裡都打電話給何文惠,彷彿沒他你就不會呼吸似的,現在進步多了。」我說。
「但是,我仍然愛他,想他。」
「放在心中吧,成年人的感情不應太過流露,你要學習保護自己。」
「我要學習的很多,痛苦是我已經中年了。」美莉說。
我歎口氣,「你的生命長著呢,有得捱了。」
「我的將來怎麼樣?會不會有所改變?」
「我不知道,」我說:「美莉,我不是賽神仙算命。」
「算命!我知道了,陪我去算命!」她說。
我既好氣又好笑,「富燒香,窮算命,我還沒算,你算個屁。」
「我請你算。」她說。
「我才不稀罕!」我說:「我不想做這種無知識的事!」
「為什麼?」她問。
「並沒有科學根據。」
「我們的科學太幼稚,」她說:「很多事情不能解釋。」
我說:「你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因為你現在是個很可愛的女人,不必去算命,我都可以告訴你。」
「我覺得很寂寞。」美莉說。
「誰不呢?你抬起頭看看這年頭的男女老幼,誰比你快樂,又有誰比你更不快樂?我們都是行屍走內。你覺得沒離婚的時候更高興嗎?天天坐在沙發上垂淚,等候夜歸的丈夫,非人生活。」
美莉不響。
漸漸她也有約會。
這年頭的男人很勢利精明,儘管美莉本人不是出類拔萃的時代女性,可是她娘家的生意近年來相當興隆,雖然只是柴米油鹽的小生意,比不得開銀行造船,可是也很富裕,萬一男人想有進一步的發展,也不致吃虧。
這年頭的男人最怕吃虧。
他們不肯降低生活水準,賺六千元的最好娶個六千元薪的妻子,那麼他照樣可以開日本小房車,穿畢挺西裝,他可不肯娶女秘書,拿他的月薪做家用,分薄了他的收入。
美莉說:「真沒想到外頭現在變成這樣現實。」
「所以我從來不肯陪人上舞會。那種男人,一年不來一次電話,忽然想在聖誕節約一個出色的舞伴,穿得好、談吐不俗、有點派頭的,就想到我了,原因不外是因為我不會失禮於他,於是他就打電話來,我幹嗎要趁這種熱鬧,去照亮他的生命?」
「以前我覺得你好孤僻,」美莉說:「現在我明白了。」
「做女人不小心是不行的,一下子就被男人利用,市面上好的男人少,吊兒郎當,賺三五千塊錢便想追求明星歌星的大不乏人,討厭。」我說:「美莉,這下子你可有機會大開眼界。」
「承你貴言。」美莉苦笑。
美莉的男朋友之中,我仔細看過,也沒有那個是有「可能性」的,嫁人不是簡單的事。
偶然一日在街上遇到何文惠,他硬把我拉去喝咖啡。
「幹什麼?」我問他:「要追求我?你省省吧,我對離婚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拖兒帶女的,一份月薪要作三份用,贍養費已佔掉一半,免談。」
他說:「大家老朋友,何必損人。」
「我講的可是老實話。」我面孔像鐵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