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問美莉近況?」他說。
「更無稽了,若果不好,是否你會與她覆水重修?」我責問:「不見得你會這麼偉大,問來作甚?」
「她最近如何?」
「還不賴,謝謝。」我說。
「聽說漂亮了。」何文惠說。
我看看他,他也整齊起來,粉白色的維也納襯衫,灰色西裝。人們離婚之後落了單,失去那份安全感,便小心行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為再度復出江湖,不容輕率。
「你怎麼了,你的春天可還快樂吧?」我問。
「過得去,沒有想像中的好。」他老老實實的答。
「你的女朋友吧?」我問。
「我們仍然在約會。」他答:「我的時間不夠用,要抽空陪女兒,每天上班,還得照顧自己。」
「活該,」我說:「錢也不夠用,是不是?」
「實不相瞞,每個女人都喜歡打電話追查丈夫的下落。」他苦笑。
「你打算再結婚嗎?」我問。
他搖搖頭,「我的收入不夠兩個家庭開銷,需要詳加考慮。」
「說來說去,錢作怪耳。」
他不作聲。
「美莉開始習慣獨身生活,也不是很開心,但可以適應,她是女人,願意再結婚,只是她的要求比一般未婚女郎還高。」
「獨身有獨身的好處。」他說:「回到公寓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覺,不必聽任何人嚕嗦。」
「說得很是。」我說:「這一份自由使我情願犧牲勞力去博取應得的酬勞,人到無求品自高,這是一般家庭婦女所不明白的,我既不向人借錢買褸買車,又不想人家替我做媒找到象,我無求於人,不想在任何人身上撈什麼好處,是以不必怕任何人,我是一個自由的人。」
「我與美莉一向都很佩服你。」他說。
「不敢當。」我歎口氣,「美莉現在也明白了,你們的分居手續辦好沒有?」
「全辦好了,就等著離婚。」他低下頭。
「你對美莉有沒有懷念?」
「不是沒有,但是不可能重修舊好,兩個人的生活宗旨已不能同一步驟。」
這時候一個少女向我們走來,何文惠為我們介紹。這個女孩子高大漂亮,而且很有書卷氣,顯然是他目前的新歡,我不認為何文惠不快樂,我覺得他很應該高興。一個人若果快樂的時光多於痛苦,他還是快樂的人,一個人有什麼可能時時開心呢?
我心中也承認這個女孩子會比較適合何文惠,何文惠這個人一向對文學與藝術很有興趣,而美莉卻愛逛商店,以有面子打九折為榮,兩人格格不入已有一段日子了。
如今至少他可以在吵完架之後與這個女孩子討論張愛玲與史葛費茲斯羅的小說,不失生活情趣。
我陪著他們多吃一塊蛋糕。
那個女孩子氣質很好,笑起來皺著鼻子,一副調皮相,然而非常嬌縱,何文惠一副沉迷在愛河裡的樣子。
大概美莉看到這種情形是要嘔血的。
我覺得人的感情益發難以捉摸,像何文惠,他居然又戀愛了,不可思議地,像一個少年人,他不顧一切,拋妻離子,為一個少女的笑臉。
一個人怎麼可以戀愛兩次?什麼地方來的精力?為什麼何文惠沒有內疚?
我也開始瞭解為什麼妻子被遺棄後要大跳大嚷:實在氣不過,也顧不得風度了。
我沒有替美莉不值,事實上我為她高興,人生苦短,轉變可以豐富生命經驗,一輩子守在單調的小家庭中,多麼不幸,美莉籍這個磨煉機會可以求進步,突破她過去十五年的模式——不但每個人有這種機會,很多女人並不往樂觀的方面想。
很多女人覺得在三十出頭的時候離婚,生命就完了,一個「劇終」。事實不是這樣的,生命才剛剛開始,痛苦的過渡時期過去後,新生活就在眼前。
我認為新的美莉一定會比舊的美莉可愛。
這是真的。
她跟我說:「我要開始「學」芭蕾舞了。反正女兒在學,我左右是接送她,不如跟著她學初級班,當健身運動也好,老師答應收我這個老學生。」
真虧她想得出來,這表示她現在有思考能力,不再倚靠何文惠。
其實何文惠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女人們慣性地依賴丈夫,有很多女人在離婚之後才發覺她們的丈夫其實不值一哂。
美莉買了一大堆芭蕾舞「道具」回來,試穿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說:「我覺得我已恢復過來了。」
「恭喜。」我說。
「真奇怪,我沒想到我會恢復元氣,我以為我會死的。」她用手拍著胸。
「你看國語愛情片看得太多了。」我說。
「我想我的例子比較特殊,我不愁開銷,沒有職業的婦女恐怕要痛苦得多。」
「所以我一向贊成婦女要就業,不可依賴家中的飯票。」
「我還是很想念文惠,每次看見他,照樣有衝上去摑他兩巴掌的衝動。」美莉懊惱的說。
我笑,「再過一段日子,他送上臉來給你摑,你也不再理會他了。」
「真會這樣?」她吃驚的問。
「會的,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我說。
「就像陌生人?」美莉倒抽一口氣。
美莉的好處是她仍很天真可愛。
「就像陌生人,無愛無憎。」我加強語氣。
「天呀。」她慘澹的說:「難怪你堅決不肯結婚。」
我們兩人相視而笑。
漸漸美莉工作加倍努力,因為她不用牽記家庭雜務,半年來加兩次薪水,有升職的希望。
她說這是她十年內第一次升職。
以前她從來沒想過升職這種事。她有想過為「何家生一個兒子」,她承認,現在她也為自己的前途努力!不止是例塚的。
我說:「如果你可以升職的話,要請喝香檳。」
「啊,香檳是天天可以喝的。」她說。
我說:「我最討厭這種暴發戶口氣。」
她笑。她現在是個簇新的人。
她的小女兒有時不認得她,尤其是當她穿了牛仔褲的時候。
我見到她娘家的人,她母親說:「以前是何家的人,牢騷非常的多,一坐在娘家就開始訴說夫家的不是,弄得我們怪心煩的,現在離開之後,她也不大來,一來倒是高高興興,大吃大喝,我們反而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