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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我哭了很久,只曉得是剛剛得到的新東西,還來不及細看,就被別人自手中搶走了。

  哭了一個春季。

  到夏季,因考試的成績還不錯,父母匯了一筆款子來,叫我到處玩玩,我到歐洲痛玩了一次。

  回來之後,總算好過得多了。

  然而每次在箱子底看見那套手致的毛線圍巾帽子,總還是出奇的想念她。

  畢竟後來我沒有寫信給她。

  她也沒有寫信給我。

  公幹

  我到台北十天了。

  除了公幹,就在酒店休息。說實話,也夠累的。這次來的只我一個人,早上七點半就得起床跑廠家,看貨色,與經理談論生意問題,不停的十天,像疲勞轟炸似的,真要倒下來了。

  晚上,廠家的老闆請我吃飯,請到酒家去——「來來來,陸先生,你第一次來台北,觀光觀光。」

  我去啦,去了一次,貴得不得了的地方,菜也不錯,陪酒的女孩子都廿二、三歲年紀,美麗得很,溫順得很,聽話得很,差點兒沒跪下來敬酒,酒來酒去,據說幾萬台幣就完蛋了,這筆賬將來可不能算在公司貨品頭上。

  我不喜歡酒家,一般中年男人是喜歡的,他們以為花點鈔票,弄幾個女孩子來陪著,呼么喝六,顯盡威風,那班女孩子卻想:「這些瘟生,不過低聲下氣,給個笑臉,他們的鈔票就到咱們口袋來了,這真天下第一營生。」

  不過我不願做瘟生,也不想把別人當瘟生,去過一次,不是味道,從此婉拒,幾個老闆都覺得「陸先生」難伺候,到了台北也不找幾個臨時女朋友,這男人有毛病。

  我不是不好色。

  天下哪有不好色的人。

  女人喜歡好看的男孩,漂亮的珠寶,美麗的衣服,也都是好色。

  何況我。

  只是我好色範圍略窄一點,他們是「人盡可色」。

  廠裡有幾位年紀輕輕的女秘書,對我很有好感,和藹可親,台北的女孩子都很溫柔,輕輕的,糯糯的,像她們慣吃的蓬萊米,然後,笑,半掩著嘴,輕輕的,帶著畏羞的笑,半古典半時髦,她們都好看,雪白的皮膚,合格的身裁,態度也過得去,都有種洋娃娃的感覺。

  香港的女孩子是太妖冶乾瘦濃妝了。

  星加坡的都黑,且粗,黑得連五官都瞧不清楚,也就失去了興趣。

  這幾位女秘書問我:「陸先生結了婚了?」

  我說,「是,三年了。」

  「有孩子了?」

  「一男一女。」

  「叫什麼名字啦?」

  「男的叫思,女的叫恩。」

  「很好的名字,聽說陸先生在英國念的書?」

  她們當真不厭其詳。

  我是無所謂,擺什麼鬼架子,人家與我說話,也是給我面子,一大疊一大疊的文件,不讀完脫不了身,閒談幾句,也有好處。不過後來這幾個女孩著實被她們上司嚴責了幾句。

  當時我答:「是,在英國倫敦念了好幾年。」

  「念紡織工程嗎?現在與紡織打交道。」

  我笑了。不不不,我念的是「高能物理」,與紡織一點關係也扯不上。只是祖上連父親三代都開著紗廠,最近想到台北來投資,想到的自然是我,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派我來調查調查,而我呢,居然也幹得頭頭是道,真是好笑。

  我有什麼好處?,

  我唯一的好處是懂得投胎,我老子有錢,不是那種有幾個錢的人,而是真有錢。他的錢也不是苦賺來的,他運氣也好,祖父也有錢,咱們家沒暴發味道。我父親從來不花三十多萬港幣去捧一個歌女,三十萬買一對花瓶倒是常有的事,他也集郵,集的是中國古郵票,一大本子。

  我是個頂普通的獨生子,十八歲時開費拉裡地通那。香港那些子的趣味低級,一部E型已經叫她們如癡如醉,那裡懂什麼通那,我著實清靜了一輩子。

  後來,後來就溜到英國去了,讀書倒用功,自然,十年前生活程度那麼低,我一個月的零用是兩百鎊,暑假到處跑。唉,那些日子。我有什麼好處,不過是老子有錢,於是乎我這一生簡直活得像絲像緞像花。

  據說來了台北,不找女朋友,沒地方可去。

  我借了一部車,開到陽明山,陽明山是美麗的,一個人踱了很久,忽然寂寞起來。

  我來得不是時候,應該春天來,冰涼的,又舒服,現在炎暑,灰塵大,怎麼透得過氣來,只好回酒店淋浴休息,老了,我想。玩都玩不動了。

  妻來了電話,我照例與孩子說幾句話,一歲的孩子居然也會叫「爸爸」了,我很開心。

  聲音裡有倦意,妻聽得出。

  秦安慰我,「台北是好地方,該去的地方你都得去,他們那些做生意的人懂什麼?爭玩女人,我介紹你去故宮博物館,包你走進去就出不來。」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沒玩女人?」

  「得了,家明,你那德性,那種女人,你看得上眼?我還不明白你的?你要挑好的,挑到更好的,就扔了我,找那個更好的去了,我就擔心那麼一天。家明,人家都說你是不玩的男人,我知道你是驕傲……不提了,早點睡,辦完事回來。」

  知夫莫若妻。

  我住在圓山,第一流的酒店。

  每天晚上在酒店吃飯,西菜也做得好,佈置十分堂皇,卻又不俗,一個女人坐在那裡彈鋼琴,是那首不了情。我天天坐在那裡吃飯,她天天彈不了情。

  台北的夜色甚靜,我老想著第二天該辦的事。

  彈鋼琴人女人走過來問我:「一個人?」

  「妻子在香港。」我說。

  她笑笑,走開了。

  妻子最近很像一個主婦,除了手上那顆三克拉的梨型完美鑽,叫人受不了,那是媽媽給的,與我無關。她什麼都改了,連劍擊會都不去了,單單不肯脫那只鑽戒,女人是女人,是女人。

  我悶。

  在家也悶,但到底有一大堆說話的人,不管你愛不愛聽,他們總是絮絮的說著。

  到了第十二天,生意談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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