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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頁

 

  女人有時完全是水準問題。安琪的水準那是沒話講的,能夠看懂她的人還沒幾個。多數人會計較她穿得素,她看太多的書,她太驕傲。是的,她與人群相處得不好,但是那些人群怎麼比得上她!怎麼會明白她,她根本沒有損失。

  她的世界與他們的世界不一樣,何必要勉強她?只要我們兩個人可以有共同的世界,那已經足夠了,世界只需要兩個人共組,人越多越亂,把雙方父母兄弟姐妹親友方算進去,大家也別結婚了。

  安琪與我一樣,有點目中無人。

  目中為什麼要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人呢?傳統的想法真是好奇怪好奇怪。

  安琪每天早上起來,面對一個令她痛苦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城市,她無法適應,卻勉強著她自己去適應,粗心的人們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她說:「這是一個鋼鐵水泥的世界,我落後了,我還活在象牙塔裡,不肯接受現實,是我該死。」

  這麼多粗心的人。

  她說:「我不是沒有好處的,我的好處很多,只是人們看不到,他們看不到。

  她曾寫信給很多朋友,朋友們都是那麼粗心,把信看完,扔了,於是她以後也不寫信。她失望是那麼大那麼多,說不完說不盡的,所以笑中有種無可奈何的味道,從來不是真誠的笑。

  她沒有男朋友。請吃飯看電影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是沒有固定的、對她負責任的男朋友。

  那一天我約她去音樂會,她來了,穿黑色的紗裙,珍珠耳環;她是那麼美麗,令我心折,她手中拿著一隻手袋,小小的,抓緊在手中。

  我伸手過去歡迎她,她笑,「唐,你真多禮。」

  我笑,她的手一鬆,那隻手袋掉在地下,我連忙為她拾起,在手中一看,卻已呆住了,為什麼如此熟悉.金屬網織的,小巧的,放在手中冷冷的。

  我抬起頭來看安琪。

  安琪還在笑,「對不起,我就是這樣,亂掉東西。」

  「哪裡。」我一邊說一邊把手袋還給她。

  用這種手袋的女人真是太多太多了,我怎麼可以這樣多心?這是隨街可以買到的東西,沒什麼稀奇,雖然是這麼湊巧。

  坐在劇院裡,我的心思始終在那隻手袋上,她沒有當眾撲粉的習慣,她一直抓著那隻手袋。但是她有掉手袋的習慣,會不會那個粉盒的鏡子就是這樣打破的?

  我怎麼能夠問她:你是用藍金牌的粉嗎?

  我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我注視著她的臉,她這張與眾不同的臉,清秀的,稚氣的,可愛的,完全天然的,她的談吐是這麼奇怪,有時候甚至是這麼高雅,她會是那種女人嗎?不不,我的聯想力太豐富太豐富了,只是為了一隻手袋,可能嗎?

  但是我無法平靜下來。

  如果她掉了只同樣的,她會不會再去重買一隻?那隻手袋裡有一隻鎖匙圈,上面一個C字。

  她叫安琪,她姓辜,不可能是個C字。

  「安琪——一]

  「什麼?」她轉過頭來。

  我想問:你可有掉過一個類似的手袋?但我問不出。

  她嫣然微笑,「唐,有時候你就是有這種傻勁。」

  「我傻什麼?」

  「叫了我的名字,常常沒有下文。」她說。

  「借支筆給我,我想記一記這劇中人的名字。」我說。

  她毫不懷疑地打開手袋。取出筆給我,一校都彭金筆,鑲紫紅邊的。

  我一邊用筆記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你抽煙嗎?」我問。

  「抽的,但是不在公眾場所。太多的女人在公眾場所抽煙,以示瀟灑,所以我只好罷抽。」她微笑。

  她算是把我當作一個熟絡的好朋友了,說話的語氣這麼親暱而坦誠。

  「你用的是都彭打火機?」我問。

  「是呀,一套買的。」她說。

  我把筆還給她。我明白了。

  那隻小小的手袋一整套名貴的東西,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我的心如掉進冰窖裡去似的。為什麼是她?她真的不像是那種人。

  我還要證實,我問:「你抽銀星香煙?」

  「不了,以前用銀色打火機的時候抽銀星,現在用都彭,抽莫亞。」

  「你掉了你的打火機——?」

  「常掉,我極之不小心,終於有一天會把頭也掉了。」她微笑。

  「你扔掉過整個手袋嗎?」我顫抖的問。

  「咦?」安琪注視著我,她覺得奇怪了。

  我們後座的外國人煩了,「噓」的一聲,表示我們不該在戲劇上演的時候,大庭廣眾之間交頭接耳。

  我拉起安琪,「我們走吧。」

  她溫柔而鎮靜的問:「為什麼?」

  「走吧。」我說。

  她聽話的跟我走了。

  離開了劇院,我經冷風一吹,頭腦忽然清醒起來。如果我愛她,何必計較她的過去?即使她一時寂寞,即使她一時需要,無論如何,她是一個人。

  「呵,安琪。」我心酸的叫她。

  「唐,今夜你真的奇怪得很。」她容忍的微笑。

  「呵,安琪,我愛上了你。」我痛苦的說。

  「我覺得非常的驕傲。」安琪認真的說。

  「但是,安琪,你的手袋——」

  「我的手袋?」

  「安琪,你沒有來過我的家嗎?我現在請你去坐一下,可以嗎?」我問她。

  「當然。」她大方的答。

  我多麼希望她會拒絕,我多麼希望我可以忘記這件事情。但是阿健是個這麼隨便的男人,這是男人自尊心的問題,我不可以容忍,我一定要查清楚,我心痛如絞,但是我一定要搞清楚這件事。

  我把車子一直開向家去,安琪一直不說什麼,她水遠如此的鎮定平靜,世界上發生的事與她無關,即使有關,也沒有大不了,誰能夠奈何她?沒有人。

  車子到了家,我們下車,我摸出鎖匙,帶她上公寓,看她的表情。她一點沒有異樣,黑色的紗裙飄拂,珍珠耳環閃爍。呵安琪。

  我輕聲問:「這公寓對你來說,熟悉嗎?」

  她說:「現代佈置漂亮的公寓,都是這個樣子,不大分得出來,單身男人或女人住最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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