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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第二天我倆睡到太陽曬到臉上為止。

  我醒了,居然頭也不痛。小平還睡得很香甜。我輕輕起來,拉開窗簾,窗外真有點春意了。咱們活著的人,總是有明天的。

  我看看火車表,下午兩點半有火車,我可以在火車上吃點東西,就趕這一班回去好了,我推推小平,她睜開眼睛,我說:「回去了,大把功課要做。」她搖搖頭,「你回去吧,我約了人,我今天跳舞去。」我說:「真的?」她說是真的。我問:「我可以放心嗎?」她說:「你當然可以放心,我們這樣子的人,能夠活下去,絕對活下去,決不跟自己開玩笑,我想真的再樂三天,就回來好好的唸書,應付考試。」

  我說:「你每天下午打一個電話來,電話費我來付好了。」

  「沒關係,我一定打。」她說。

  「你可別叫我等。」我說。

  她感動的說:「你真好,你對我真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不應該抱怨了。真的,我不會叫你失望的,我沒有那麼傻。」

  我轉過去換衣服。

  那個女孩子泛舟的情形又出現在我面前,那種衣袂飄飄的樣子,在微雨下,象牙白的臉。

  我低下頭穿襪子穿鞋子,我說:「這雙鞋子,要廿鎊呢。」

  小平說:「可真漂亮。」

  我向她一笑。她的聲音心平氣和。

  我說:「我的東西都留待你替我收拾,記住打電話,別玩得太瘋。」

  她點著頭。我一個人走了,在火車上,我叫了三文治吃,車窗外的郊外風景,是一色的綠,看慣了,真有點悶。但是活著總是好的。悶管悶,可是活著總是好的。像小平,她一直活下去,不一定有什麼大團圓的結局。可是至少她母親有個訴苦的對象,我有個人陪著去劍橋。

  三天後小平回來了,我們放完了假,依舊去上學。拖著沉重的書包,日子過得跟以前一模一樣,刻板得叫人炸開來,可是不知怎地,我們兩個人都不再抱怨了,小平尤其一聲不晌的工作著,有時只見她在紙上書寫:人生在世不稱意,不稱稱意。

  是的,大家都不稱意,不相信到街上去問問,有誰是活得特別稱心樂意的。我與小平有一種默契。咱們積極地活下去,消極地過日了。積極地做事,消極地做人,有很多事是不能控制的,凡事只好看開一點。

  城市戀愛

  早晨。

  九點半。

  我睜開眼睛。

  馬上想到昨夜發生的事。

  身邊的女郎還在,正熟睡,桃子色的被單擁在胸前。她臉型是鵝蛋,睫毛很長,嘴唇略厚而柔軟,身裁高挑,最漂亮的是她的胸脯。

  初秋的早晨,冷氣機微微呻吟,陽光淡淡,從米色窗簾照進來。我看腕表,九點半。

  昨天她問:「你不把手錶脫掉嗎?」

  我反問:「你呢?」

  「噢不,」她說:「我永遠不脫手錶,我半夜也習慣看時間,。這是我的安全感。」

  我看看她的左腕,一隻十八K金的勞力士蠔式表。她的手指很細長,指甲健康,怎麼看都是一個「好人家女兒」,換句話說,良家婦女。

  我想起床,但又怕吵醒她。

  我應該偷偷起床,穿上褲子,拉開門就跳下樓──香港好幾百萬人口,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也是可能的,那我便可以脫身了。

  但是我有靈感,她不會纏住我,我可以再睡一會兒,等她醒來,我們可以說幾句話,我或者可以告訴她我有多寂寞。

  她轉一個身,臉埋在兩隻枕頭之間,露出一邊酥胸。這個女孩子。她有太美的胸脯,我所見過最美的。東方女郎的乳尖永遠是棕色,西方女郎則是粉紅色。她的顏色介乎兩老之間……

  我一定要走了,這種「一夜站」One Night Stand很少有可能發展成羅蜜歐與茱麗葉情史,我必須離開這裡。無論她有多漂亮,走為上著。

  呀!可是已經太遲了。

  她睜開眼睛。

  她也記起昨夜的事,只是笑一笑。

  我清清喉嚨,「早」。

  「早。」她點點頭。

  我遲疑一刻。

  她很乾脆,「你現在走,還是用早餐?」

  啊!把我當嫖客?我也不是女人送上門來就一定要的。我跟她來這裡是因為我喜歡她。

  我賭氣地,「早餐。」

  「OK。」她說。

  她是這樣處變不驚,抓起床頭的白色大毛巾,往身上一裹,便起了床。

  「你可以淋浴。」她說著開房門走出去。

  這倒也好,證明香港社會的進步,已經直追歐美拍攝的電影境界。

  我起床,看到她昨夜脫下來的衣服。金色涼鞋,青蓮色麻布衣裙,淺紫色內衣褲,她有非常太陽棕的皮膚,比基尼泳衣遮住的部位卻是又白又膩。肯把這麼白的皮膚哂黑,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我痛痛快快的淋浴。

  她浴室放著滴露藥皂,非常清香。

  這是她的公寓?

  管它呢!以後不會再來了吧?

  在蓮蓬頭水聲「嘩嘩」之下,我覺得惋惜。

  初秋淡淡的太陽。雪白整潔的浴間,滴露肥皂。

  這個女子是陌生的。

  她在早上的眼睛閃亮如寒星,很年輕,很好看。

  我擦乾身子,照著鏡子梳洗,然後穿上襯衫褲子。

  十點正。

  我聞到煎蛋的香味。

  她敲敲房門,在外面說:「早點做好了。」

  我打開房門,她已經換上短褲T恤,頭髮洗過,濕濕地束在腦後。

  「請坐。」她自己坐下來。

  早點有烤麵包、果醬、牛油、煎蛋煙肉、橘子汁、咖啡。

  我老實不客氣吃起來。

  她很沉默,神色自若。

  食物的香味帶來更重的內疚,我欠她良多。

  客廳雖小,但佈置得十分雅致,有一幅中國字,上面寫著「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咖啡香得離譜。

  哦,初秋的一個星期天早晨。我在一個陌生女子的家中醒來。

  「謝謝你的早餐。」我說。

  「不客氣。」她淡淡的說。

  「這是你的家?」我問。

  「是。」她簡單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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