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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噢,呵,呀。」

  「她獨身,是內子遠房表妹,沒有固定男友,樣子標緻,學識一流,廿五歲拿博士文憑的女孩不多吧,要追直追。」

  「她有沒有訂過婚?」

  朋友一怔,「沒聽她提過,重要嗎?」

  「不,當然不重要。」

  忘了,還是視為奇恥大辱,不願再提?

  其實在過去數年間,我時時想起她,對她印象深刻。

  滿以為她捱了一頓罵,也會記得我,但是沒有,我製造氣氛的手段還不算厲害。

  「這是她的電話號碼與工作地點。」

  「謝謝。」

  我考慮了一天,終於在下班時分,撥電話給她。

  我直率地說:「江博士,我叫於子中,你還記得我嗎?我想約你出來喝杯茶,多麼不幸,許多有趣的約會都要以這種乏味的電話作為前奏。」

  她笑,「什麼時候.。」

  我看看手錶,「半小時後我過來接你如何?」

  「今日下雪。」

  「我知道。」交通會擠逼。

  所以我沒有開車在城裡兜兜轉轉,我步行到她那裡,接到她,再與她經過地下商場去喝啤酒。

  她見到我,報以我和煦的微笑。

  沒有記憶。

  我們開始無聊的閒談,不幸所有男女都得經過這個俗套。

  「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你呢?」

  我答:「我的家在這裡,父母經已過世,香港只餘兄嫂,距離越遠越是客氣。」

  「有無想過回去發展?」

  「沒有,我選擇比較寧靜的生活。」

  她點點頭。

  「你博士修什麼?」

  「化學。」

  「啊。」

  「我們一組人正研究碳原子的第三種基本形態。」頂尖科學,回港並無發展機會。

  我拍拍額角,「我聽說過,那叫圓球封閉原子組合,對醫學有幫助,它可以製成新心臟科藥物。」

  江映珠笑,「正確。」

  「做那樣的研究,會不會寂寞?」

  「不會比專職做家庭主婦更寂寥吧。」她微笑。

  「婚後,你會繼續事業?」我問得相當冒昧。

  她一怔,隨即答:「當然,我認識事業在先。」

  呀,所以王少良的父母不喜歡她。

  「況且,」她說:「雙份收入勝一份吧。」

  可是這樣的拍檔對我來說,絕對是一項資產。

  她看到我臉上讚許的神色,嫣然一笑。

  我看看表,「肚子餓不餓?」

  「呵,實驗室同事今晚請客。」

  「那麼,明天。」

  「明天我到華盛頓開會。」

  我把臉掛下來,「你看,約會事業女性多艱難。」

  她笑,「一回來我立即致電閣下。」

  「一回來是幾時?」

  「兩天。」

  「自今天起計?」

  「今天已算過去了。」

  「好,明天星期五,你星期天會回來,我最遲應在禮拜一接你電話。」

  她大笑。

  我們旋即分手。

  我獨自返塚。

  大學畢業後我已搬過好幾次家,好些舊傢俱已經丟掉換新,只剩一張斑駁的舊書桌仍然在書房中佔著重要的地泣。

  吐吐聽見鎖匙聲輕輕走出來。

  它早已長大,且並非善男信女,見到陌生人喉頭不住嗚嗚作聲,表情可怖,萬聖節家長不准孩子到我家討糖,害我買了成打成打的糖果餅乾發不了市。

  「來,吐吐。」

  它走過來招呼。

  王少良把它送給我之後甚少提及,開頭還在聖誕卡上提一句「吐吐可好」,最近這幾年,已把吐吐丟在腦後。

  「來,吐吐,我們是兩顆寂寞的心。」

  吐吐嗚嗚作聲。

  王少良一日有了孩子,更會渾忘這頭愛犬。

  我一直等江博士的電話。

  星期一,她影蹤全無。

  到了星期二清晨五時,醒了,就再難入睡。

  世上充滿吊兒郎當,講了話不算數的人,江映珠博士會不會是其中之一?

  清晨思維特別清晰。

  忽然之間,我向自己坦白,於子中,乾脆承認吧,當年除夕,你一見江映珠就為她深深吸引。

  只不過她是別人的未婚妻,只不過她當時的表現奇差,你才沒有進一步表示,現在,現在情形不同了,現在大家都已經比較成熟。

  現在,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星期二我自上午等到傍晚,黃昏比較緊張,那是她下班的時分,無論如何,應該抽空撥個電話給我。

  到了下午六時,我開始灰心,她出差之後,已經忘記我這個人了。

  江映珠同王少良一樣,記性奇差。

  我等到晚上八時,內心忐忑,完全似戀愛中人,然後,電話鈴聲響了。

  我渾身鬆弛下來,像得救一樣。

  「於子中?我是江映珠,你忘記把電話號碼給我,我忘記向你要,電話簿裡又沒有登記,結果要勞駕朋友。」

  我只會在電話另一頭傻笑。

  「我到府上來如何?」

  我還沒來得及作任何表示,她已經說:「我先去買些炸魚薯條。」

  「我有啤酒,加半打炸蠔。」

  「是。」她爽快地掛線。

  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重新活轉來。

  可憐,這分明就是戀愛了。

  我怔怔地想,這是幾時開始的事?

  我半掩著門等她,寒風颼颼自門縫鑽進,我吃盡了西北風,吐吐不悅地滿屋遊走。

  幸虧不到半小時,她就到了。

  她穿著紅大衣,下雪了,雪花沾在她肩膀上。

  「請進來。」

  「噓,好冷。」

  吐吐對牢她嗚嗚聲。

  她看牢它,「好醜好凶的狗。」

  「到這邊坐,且暖和暖和。」

  我開一罐啤酒,斟進玻璃杯。

  「別給我太多,一則要駕車,二則要上班。」

  我聽了溫和地說:「你這呆子,今日是除夕,明天是新年,誰同你上班。」

  江博士呆住,「除夕,」她喃喃道:「我竟忘了。」

  「整個實驗室的人都不記得?」

  「我獨自關在房內死做,難怪出來時人人都已走光了。」她聳聳肩。

  吐吐緩緩走近,露齒,表情猙獰。

  江映珠忽然放下酒杯,「等一等,我在何處見過這隻狗?」

  我心打一個突。

  糟糕,我怎麼沒想到這個紕漏?

  「這只沙皮左耳上有一搭黑記,我曾經見過這樣的一隻狗,嗯,在何時,在何處?」

  正在此時,吐吐忽然發難,作勢欲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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