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緊張地問:「他真的天天如此?」
我矜持地答:「是。」
「啊!」她們兩人佩服得我五體投地。
可是他並不與我說話,一連數個月了,都是這樣。
我已緊緊的記住了他的樣貌,他最特別之處,自然是有一股雍容的氣質,不同那些黃毛小子,蓄著汗毛當鬍髭,賊頭賊腦,一臉的面炮。
他是個大人,一個成熟的男人,我嚮往的想,他什麼都懂得,什麼都會,都可以教我,我不想跟住一個小男孩在人生道路上痛苦地摸索,他應該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自從這一天之後,趙咪咪與陳莉莉無疑是對我另眼相看,可是令我煩惱的是,她們亦同時不停地追問我有什麼下文。
可是並沒有什麼下文。
也許,也許我要為自己製造機會。
另一個早上,趁司機尚未把車子駛來之前,我輕輕走到那輛紅色跑車前,探望車內。
車廂有點凌亂,有一大堆雜誌與書本。
我多麼希望可以坐在他身邊,跟他去兜風。
正在思索,他出來了,我的心咚咚跳跳,但是我大方地擠出一個笑容。
他也朝我笑笑,伸手去開車門。
我正想再開口說話,已經太遲了,我們家的司機探頭出來,向我叫:「小姐!」
我為免他多嘴,於是便奔過馬路去上車,這討厭的司機。
那輛紅色的跑車還是跟在我們車後,直到抵達學校。
我覺得他彷彿有很多的話想跟我說。
他那整齊的濃眉,健康的膚色,適中頑健的身型,都給我無限的好感。
他們說少女都喜歡幻想、僮憬,但是我自問是個很實在的女孩子,我們的學校是男女校,也有男同學約我看過電影,我也未曾臉紅心跳,這次是不同的。
週末不用上課,我藉故跑到對面街去打聽他的行蹤。
我問看門的:「這輛紅色的跑車,是什麼人的?」
「是我們住客的,因大廈內沒有車位,所以泊在路邊,常違法泊車,收到告票。」
「他是幹什麼的?」
「聽說在大學教書。」
「啊,是教授?」
看門人笑,「小姐,我哪兒懂得那麼多?」
「他一個人住?」
「是。」
我心中有數。
即使我們的車都走一條路,他也不會無緣無故跟看我家的車停下來。
但是他始終沒有主動與我說話。
若干年後,也許我會取笑自己,竟會為一輛紅色跑車的主人猶疑失眠,但現在,現在我不能自己。
陳莉莉問我,「小君,你們還沒開始約會嗎?」
「也許是因為我這身校服,」我說:「使他不肯輕易開口。」
「可是我們都十七歲半了。」
「十七歲零十個月。」我說。
在校服的掩飾下,什麼都看不出來,十三歲跟十八歲有什麼分別?
咪咪說:「牛仔褲也一樣,我們別穿牛仔褲了,雖然很瀟灑,卻完全中性,配上球鞋,簡直男女不分,我們別上當。」
「那我穿什麼?」我瞪眼,「穿套低胸晚禮服與四寸高跟鞋往他那輛車子邊靠?」
「小君,」咪咪說:「略說你幾句,也不必對我們惡聲惡氣,我發覺你的脾氣最近變得很古怪。」我不去理她們。
但週末以後,那輛紅色的跑車忽然失蹤了。
頭一天還好,我以為他有點不舒服,所以沒出來,連接數天都如此,心中就牽掛了。
一星期不見,我簡直六神無主。
跑去看門那裡問:「是否他搬走了?」
「沒有哇,出了門而已。」
「哦,」我放下心來,「多久了?」
「一星期了,說是兩個星期才回來。」
「還有七天呀!」
「小姑娘,你挺關心他呀。」
我的瞼漲紅了,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行為是多麼露骨荒唐。
我轉頭就走,逃似的回到房中。
我連他的名字還不知道呢,有什麼資格去查問人家的下落?
我寂寞了。
打開書本,坐在窗前,什麼地方也不想去,話也少了,終日托著下巴。
再等七天,當他的車子再出現,我會跟他說話,我會告訴他,我不介意與他約會。我不能夠再等下去了。
我照著鏡子看自己!大眼睛,尖尖鼻子,皮膚很好,頭髮烏亮,身裁適中,我並不難看,加以打扮,也就是一般人心目中的青春玉女,可是莉莉說得對,在一襲藏青色校服隱藏之下,一切都是妄然。
依我說,校服就是繭!我們是蛹!破繭而出那一日,我們就幻成蝴蝶。幾時才可以過那種吸蜜汁的日子呢?我覺得萬分厭倦,躺在床上盡打呵欠伸懶腰。
媽媽很敏感,不久便發覺我的異樣。
她很含蓄,問道:「可是天氣變化的緣故?要不要喝些藥茶?」
如果我告訴她,一切不過是為了一輛紅色跑車的緣故,她會不會相信?
以前我什麼事都對母親說:要買一條裙子,一雙球鞋,生日想開派對,暑假欲往日本旅行,老師對我偏心,同學與我吵架,凡此種種,她都會與我分析理解,我與媽媽之間並沒有代溝。
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我的心事卻不敢向她傾訴,我憋得難過,情願同咪咪莉莉訴說。
呵大概女兒同媽媽的疏遠,便是在這個關鍵上開始的。
在這一個星期內,從愉快的孩子,我變為一個憂鬱的少女,所以當那輛跑車忽然又再出現之時,我竟控制不住我自己,我霍地站起來,馬上奔過去,走到對面街。
我連外套都沒有穿上,站在他車子旁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可是我又不願意回家,因為既然他回來了,我就想見到他。
我沒站多久,身後便有腳步聲傳來,我心中驚喜,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是好的。
我連忙轉過頭去,卻呆住了。
來人是一個女郎,不很年輕了,甘余三十歲,但是長得美,不施脂粉,非常好的皮膚,略帶憔悴,因此應增風韻,她有一頭好發,雲一般被在雙肩上,雙目如寒星,她身披一件棕色貂皮長大衣,卻配一條米色燈芯絨褲,一雙球鞋,故此我以為是個男人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