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嘿!她自養活她母子,我們嫌什麼?」
志學慶幸有如此開通的母親。
這是成年後志學與妙姬最接近的一段日子。
下了班他到她家去一坐便是一整晚:同孩子玩、開車送妙姬去買菜、談天、到沙灘散步。
可是越見得多,感情越是昇華。
終於,他們也談到婚嫁。
「你總這要嫁人的吧。」
「有一日,說不定。」
「這一次必然會小心選擇。」
妙姬本抱著孩子在喂蛋糕吃,聽見這話忽然笑了,她抬起頭來,輕輕說:「豬哥,你好不天真,這根本不是小不小心的問題,也不是選擇的問題。」
志學頷首說:「我知道,你是想說,一切都由上天注定。」
「是呀,」妙姬說:「由一隻無形的大手,把我們推到何處便是何處,並非我到了今日尚不想對自己的言行負責,而是實在無奈。」
「可是你的結局不錯呀,安定生活,又有可愛孩子。」
「結局?」妙姬放下孩子伸個懶腰,「這麼快說到結局?還有四份三路沒走呢。」
妙姬一直熱愛生命,否則不會注入那麼多感情。
「志學,你肯定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
志學看著妙姬,「我永遠愛你。」
孩子的父親定期探訪,妙姬不願在家見他,便叫他到店舖來接孩子。
一次剛巧碰到志學。
志學一直以為不能與妻子相處的男人必然是猥瑣無能醜陋的。
可是吳作鑫英俊高大打扮整齊且十分誠懇。
他握著志學的手,「是李兄吧,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志學大吃一驚。
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沒處找,接過名片一看,還是名執業大律師。
志學困惑地問:「一對璧人,是什麼令你倆分手?」
吳作鑫也不覺唐突,深深歎口氣。
志學問,「可以復合嗎?」
吳作鑫搔搔頭皮,「大抵無此可能。」
「是第三者作祟?」
「何來第三者?我忙得連與妻兒相聚時間也無,就此激怒妙姬。」
「應該以家庭為重。」
「不,李兄,一個沒有事業的男人等於什麼也無。」
「是這個功利社會坑人。」
「李兄,」吳作鑫苦笑,「男人不好做。」
「是呀,」志學有共鳴,「非要出人頭地不可,硬是要為父母妻小爭足顏面。」
「妙姬為人相當難相處。」
「我覺得你有足夠能力迎合她的需要。」
「她十分挑剔,是個完美主義者,時時為小事大發雷霆,叫我下不了台。」
有這樣的事?
「性格溫柔體貼的女子是極之難得的。」
志學忽然想起玉娟,內心緩緩牽動。
「若果有那樣的人才,切莫錯過。」
這時妙姬走過來,「你們兩人倒是談得津津有味,說些什麼?」
「男人之苦。」
妙姬嗤之以鼻,「男人有什麼苦?從前還需養家活兒,如今女性均經濟獨立,男人工夫減半,還愁什麼?」
志學笑,「單是忍受這層氣焰就更加辛苦。」
妙姬把孩子領回懷中。
說也奇怪,小孩同吳作鑫長得一個印子,可是妙姬視他如珠如寶,可是不能與他父親相處。
吳作鑫說:「李兄,有空一齊喝啤酒。」他告辭了。
那天回家,志學忙著找丁玉娟。
撥到住宅,電話先是無人接聽,然後有陌生人答:「丁小姐搬走了。」
志學大吃一驚,「什麼時候搬的?」
「有兩個多星期了,先生,你不是她的熟朋友吧。」
志學急出一身冷汗。
他以為她會一直在那裡默默等他回心轉意。
隔幾個小時,他打到大學去找她。
同事答:「丁放長假。」
「有沒有聯絡電話?」
「閣下是誰?」
「是她的親戚。」
「她人在湖區,彷彿住在雲德米爾。」
志學不知怎地,一剎時非要找到玉娟不可,忙不迭在電話部內找到雲德米爾所有酒店號碼,一一查詢,可是花了整個上午,不得要領。
這時才知道他對玉娟一無所知。
她家在何處,有些什麼親人,朋友在哪方,志學都不清楚。
那麼些年,他忽視她。
志學深深內疚。
他想都沒想過玉娟會不再等待。
他再次撥電致大學。
「請問丁玉娟幾時回來?」
「她下個學期才會出現。」
「那是幾時?」
「九月十八日。」
還有整整一個月。
「我留下姓名與電話號碼,請她與我聯絡。」
只能做這麼多。
忠學頹然。
他去找妙姬,同她傾訴。
「有時一個人連他的心都看不清楚。」
妙姬正在化妝,用一隻寬大排筆把粉往臉上掃,那粉真神奇,馬上使妙姬臉龐晶瑩玲瓏。
然後她細細描眉。
「誰?」一邊閒閒問:「誰不瞭解他自己的心?」
志學問:「你有約會嗎?」
「時間還沒到,你可以說下去。」
「我失去了玉娟的影蹤。」
妙姬要隔一會兒才想起來,「呵是,玉娟姐,你們尚有聯絡?」
玉娟就是那樣:永遠是背景人物,不容易叫人記起來。
志學有點慚愧,「她其實是個可愛的女子。」
「她會出現的。」
妙姬塗上口紅,那深紫紅的胭脂使她看上去明艷逼人。
然後她轉到屏風後去換衣服。
半晌出來,只見她穿著一件翡翠綠塔夫綢大蓬裙,頭髮上夾一隻水鑽別針,拼出英文DANGCE一字,端的膚光如雪,眉目如畫。
志學看得呆了,「你真美。」
「謝謝你,豬哥。」
有人按鈴。
妙姬說:「來接我了。」
她沒叫他等,一早已經準備好。
看,如果她愛你,不會叫你等,還有,如果你愛她,你也不會叫她等。
妙姬提著裙子去開門,裙裾悉率作響,門一開,一位高大漂亮的男士走進來。
他一看妙姬,震盪地說:「多麼漂亮!」
妙姬笑,「來,我介紹我大哥給你認識。」
寒暄過後,他們三人分道揚鑣。
志學回到家中,一直發呆。
再等下去也不再有意思。
——課室門一打開,小豬囡跳出來,「哥哥,哥哥」,那已是多年多年前的事了。
不過,志學一直沒找到玉娟,也許,在他醒悟的一刻,玉娟也同時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