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指了一指。
「夠眼光。」我稱讚他,「這一隻又熟又黃,一定甜。」
突然之間,牆內有人冷冷的說:「也沒見過這樣的賊,偷東西,還大呼小叫的,要挑選過才偷!」
我嚇了一跳,險險從樹上牆頭翻下來,定了一定神,我看下去,那裡站著一個男孩子,濃眉大眼,手裡拿著一條木棍──正瞪看我。
「我才不是賊!」我說。
「不是賊?不是賊爬在牆頭倫人家的水果?」
「這樹是你的嗎?」我還要強辯。
「不是我的是誰的?」
「哼,這樹上的木瓜,我們都採了六七年了。」我照大寶的話說。
「你是李家的人嗎?」他懷疑的問。
「表姐!」大寶在下面叫,「我們走吧。」
「不跟你說了。」我對那男孩子講。
我爬下牆,拍拍手,跟大寶二寶回家了。
「真小器!」我說:「一個木瓜有什麼了不起。」
「可不是?」二寶附和著。
「不過我心裡還是好笑的,自己在偷人家的水果、倒怪人家小器。」
回到家裡,我一身一頭都是泥,莉莉驚叫起來。
「叫什麼?」我沒好氣的說:「去年你還不是跟我一樣?」
「你又在采木瓜了,是不是?」她問。
「是。」
「媽不是警告過你了嗎?曉得你要去的。」
「沒有關係,我遲早要偷到手!」
「小柔──」姨媽出來了,「你上張家去過了,是不是?」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不怪你,是大寶二寶激將的,是不是?」姨媽問。
「不不,是我自己願意的,不過算了,別提了。」
「上樓去洗過澡吧。」
「好。」我上樓去。
等我洗完了澡下來,發覺客廳裡立著剛才那個男孩子,他來幹什麼?我下意識的一閃避,但已經讓姨媽見到了。
「過來,小柔。」她叫我,「來見見張家的德維。」
我過去,瞪了他一眼。
那個男孩子忽然說:「唉呀,你是女孩子嗎?」
姨媽與莉莉都笑了。
「我還以為是男孩子呢,爬在樹上,我也看不清楚。」他越解釋越糟。
我不介意被人誤會是男孩子,但是心裡究竟有點不快。
姨媽說:「德維送來了木瓜,說你們假如要吃,就問他要好了,爬那面牆,實在危險。」
我說:「什麼?就是偷來的才好吃,這樣子又有什麼味道?」
大寶二寶都笑了,我很得意。
「小柔──」姨媽溫和的阻止我。
我不出聲,著看張德維,他也正在合我,把我當史前怪物似的看,然後他告辭了。
姨媽一直謝他。
在門口我聽見他與莉莉說:「怎麼叫小柔呢?一點也不溫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子。」
我好氣,可又沒有法子。
照照鏡子,發覺自己確實過份了一點。
身上的衣服都已破舊得不得了,一雙球鞋,頭髮短而且不整齊。十六歲了。媽說,我忽然想起母親的話來,心裡有點不自在。
莉莉穿起了裙子是那樣的好看,那個張德維,是她男朋友吧?
我有一種寂寞的感覺,今年的莉莉,與往年不同了,我們大概不會談得那麼高興。
當夜我與莉莉照例睡在一間房間裡。
她興致勃勃的問:「小柔,為什麼你不打扮一下呢?」
「打扮?」我呆呆的問:「怎麼打扮的?」
「常穿裙子,去買幾雙絲襪,把頭髮修一修,為什麼你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問。
我傻傻的說:「我覺得沒有必要,我現在也是好好的。」
「可是我們是女孩子,十四五歲的時候沒關係,到十六七歲還這樣,就不大好了。」
我笑:「你長得真漂亮,莉莉,那當然。」
「誰說的,誰也不會有你那美麗的眼睛了。」
「噯噯,你稱讚我,有什麼企圖?」我問。
「才沒有呢,不過是把實話告訴你。」
「你要我怎麼辦?」我問她。
「換過一身衣服,別再爬牆,打扮得好一點。」
「那多沒勁。」
「你看你!」
「莉莉,張德維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胡說!」莉莉否認,「才不是呢。」
「奇怪,我覺得你與他好熟。」我說。
「我與他弟弟是朋友。」莉莉終於承認了。
「啊!他還有個弟弟?」我好奇心來了,「他長得怎麼樣?好看嗎?」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莉莉的臉忽然之間漲紅了。
valentine
華倫泰自己說的:「我二月十四日生辰,剛巧是情人節,故此就叫做華倫泰。」
她是個中英混血兒,一般人想像中的混血兒是美貌的,但華倫泰布朗卻是例外,她個子很小,深棕色的膚色與頭髮,禿鼻子上有幾個雀斑,只有一雙眼睛,在笑的時候,比中國女子活潑些許。
她的性格倒是可愛的:爽朗、肯幫助同學,不小器,因此華倫泰布朗一直是班裡的寵兒。
我坐在她後一排。
念英文書院的孩子略為早熟,南國的春天早臨、華倫泰有意無意地與我接近,問我功課,請我到她家去吃菜,我不是不懂得她的意思,是呆子也覺察得了,但是既同窗數載,也不必避這個嫌疑,我並沒有故意拒絕。
她的母親是英國人,華倫泰從母姓。
她的父親呢?始終是一個秘密。
也許華倫泰是私生女,也許她父親早逝,也許……
布朗太太就是像布朗太太的一個女人,限電視新聞片在英國街頭輪買洋山芋的布朗太太沒有什麼兩樣。
我爹爹是英國留學生,他者穿了英國,因此這個古老國家對我們來說毫無神秘感。
布朗太太的英語帶一種難受的口音,她不是倫敦人,毫無疑問,不知哪個小鎮出生的。
她住在香港已經很久很久了,但是說起祖國,仍然一往情深,尤其喜歡稱香港為「這殖民地」。
我想告訴她,這個稱呼已經不合用了,但是布朗家自製的巧克力餅乾太香甜,所以我就原諒了她的無知。何必費勁與她爭論?
布朗太太看得起我,她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很和藹,常常說:「華倫泰,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要請教偉明啊,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