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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我說:「對她來說,並不是煎熬。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古佛青燈的日子……」

  「現在做修士也得參予社會,不愁寂寞,所差的只是結婚生子,但很多人決定抱獨身主義,不做修士也沒有婚姻生活。」

  劉靖基無話可說。

  我也沒有再問什麼。

  最後劉說:「蓉蓉有你這麼一個好朋友,我為她慶幸。」

  我說:「她已是德肋撒修女,現在不需要我了。」目前她當然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

  劉與我道別。

  我同妹妹說:「將來不知還有多少人要來找她。」

  「不會了。」妹妹預言。

  還有些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呢?

  我無意刺探友人過去的秘密,漸漸也同意「人各有志」這四個字。

  我開始新生活,結識新朋友,接觸新階層的事物。

  與蓉蓉疏遠後,時間較多,與新朋友來往,也覺鬆動。

  有時無意中,會與他們談起蓉蓉。

  「──我那時候有個朋友,她說……」

  「是,我朋友蓉蓉也這麼說。」

  「我朋友蓉蓉告訴我的。」

  新朋友都說:「有那麼一個朋友,當今也算難得。」

  「是,我們不是吃吃喝喝的朋友。」我答。

  如果她不是做了修女,我們的子女會成為好朋友。

  誰知道呢,也許我們的子女會得進一步戀愛結婚。

  現在一切在她身上終止,出家成為修女,一切常人的習俗便與她無關。也許我太消極才會有這種看法。

  日子過去,我也漸漸忘卻我的憂傷。

  有時想去看蓉蓉。

  「為什麼不去?」媽媽問。

  「她不像很歡迎我。」我說。

  「你老這樣多心。」媽媽笑。

  「她為什麼不主動與我接觸?」

  「她那間教會比較嚴格,有許多規矩,也許她不方便。」

  「既然不方便,也就算了。」

  媽媽說:「你不發覺是你疏遠她,不是她疏遠你?」

  「俗云:居移體,養移氣,日子久了,會有一條界限,到底有異常人。」

  媽媽說:「那當然,不然她父母也不必反對得那麼厲害。」

  我聳聳肩,仍然想念蓉蓉。

  沒想到她會自動來找我。

  我們約在小公園裡見面。

  真尷尬,我與她不能約在咖啡室,戲院門口,茶樓、或是在街角等。

  真的,誰幾時見過修女站在飯店,或是酒店大堂?

  她們活動的範圍,真是窄之又窄。

  除了公園,也許只可以去圖書館。

  我見到她坐在長凳上等,一身潔白的制服。她守時的習慣仍然不變。

  我問:「好嗎?這身衣服真有型,聽說你們要自己打理洗熨?」

  她含笑,「你那脾氣──」

  「一輩子都不會改?」我也笑,坐她身邊。

  「你這身打扮很時髦。」她說。

  「沒想到你還注意這些。」我說:「好嗎?習慣嗎?」

  「自然有許多困難要克服,新環境中必然會遭遇到此類事。我求主幫助我。」

  「從前你掉了一枝鉛筆都會告訴我。」我說。

  「多久的事了,虧你還記得。」

  「是的,我將永遠記得。」

  「有沒有男朋友?」她很關心。

  「還沒有固定的。」

  「我為你禱告。」

  「蓉蓉,真的是上帝呼召你?」

  「是,很奇妙,漸漸這個主意就在我心中形成,我覺得要將終身奉獻給上帝,現在我心中很喜樂,很平靜,我會向我的目標一步一步邁進。」

  我不明白,但我不再出聲。

  「最近將來,我會隨教會到北美洲去。」她說。

  「呀,你與我道別來的。」

  「我們可以通信,」她說:「我知道你一向很衝動。」

  我苦笑,「現在已經好多了。」

  「你記得嗎,」她說:「曾經一度,有人說我們兩人同性戀。」

  我猛地一怔,不回答,別轉面孔。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再見。」

  「再見,德肋撒修女。」

  我們沒有握手,只是低頭道別,各走各的路。

  東道

  隨信華到酒會去。

  穿錯一雙九公分高的新鞋,又緊又窄,雙腳痛苦得如上刑罰似的,面孔上還要裝笑臉。跟做人一樣。

  記得我看過一篇訪問文章,主角是白光,白女士說:「做人無論怎樣做都不快活。」又一次獲得證明。

  我無聊得慌,一個洋老頭,他以為他自己正當「成熟」年齡,還風度翩翩呢,身體發著臭味,死纏著我問我今年什麼歲數。

  信華呢?我心不在焉的用眼光搜索他。

  他不知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信華永遠是這個樣子,隔了多年的貌合神離,我更加對他失去控制,要錢沒錢,要人沒人。

  咱們的婚姻支離破碎,因為雙方都不多話,外人看著我們,也還就是十全十美的一對夫妻。

  我歎口氣,我的腳實在吃不消了。

  我想早些走,信華在這裡有朋友,我沒有,他手持一杯威士忌加冰可以站到早上七點半,我可不行。

  我剛要撒下這外國老頭子,有人叫我:「徐太太。」

  我轉頭,是一個年紀非常輕的男人,高大英俊,穿著時髦。

  我朝他點點頭,暗示他有話請講,有屁請放。

  「徐太太,你不記得我?」

  「不記得。」原來是弔膀子的。

  我轉身走。走了長廊走到電梯口,才發覺他追了上來。

  「徐太太,你怎麼可能不記得我。」他稚氣而傷感的說。

  是他的模樣感動了我,我笑出來。

  「我為什麼一定要記得你?」

  「來,我們喝一杯東西,」他懇求說。

  我說:「我的腳被鞋子夾得痛得慌,我想早早回家。」

  「我送你。」

  「我們家有司機。」

  「你真的忘了我?」他的失望百分百是真的。

  「你給我一點提示好不好?」我仍然好脾氣,因為他那麼年輕,那麼漂亮。

  誰說只有女人要重視青春?換了是個老頭子,才沒有那麼好心思對他。

  他嚅嚅說:「天鵝酒吧?」

  我一怔,連腳尖上的痛都不覺得了。

  我停停神,「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進電梯,「我不認識你。」

  我在停車場找到司機,便囑他開車回家。

  到家立刻除下鞋子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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