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1 頁

 

  電話鈴晌,是信華。

  「你自己先回來了?」他一貫很客氣,咱們相敬如冰。

  「是的。」

  「早點休息。我與老陳他們有公事要談。」

  「再見。」我說。

  他掛上電話。

  公事?老陳?全世界都找不到老陳的戶籍,恐怕是到陳小姐的香閨去了。我悲哀而荒唐的想:這種生活還要捱到什麼時候?

  算了。我正要沐浴,電話又晌。

  我接聽:「徐信華太太?」

  「是。哪一位?」

  「我們剛才見過面,我叫蔣光明。」

  呀,是剛才那個男孩子。

  「小朋友,我不認識你。」

  「不,你一定記得我,你怎麼可能忘記跟你同過床的人。」

  「小朋友,到我這種年紀,什麼人都忘得了,況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照你剛才談話的內容,我可以報警有餘。」

  他沉默一會兒。

  不知恁地,我竟沒有放下話筒。

  「原來你是一個淑女,是徐信華的妻子,」他很激動,「我真沒想到。」

  我很溫和的說:「我不認識你。」

  「你知道我是誰!你一定知道!在天鵝酒吧──」他固執地說下去,「我找了你三個月。」

  「你找錯人了,小朋友,別再打電話來。」我掛電話。

  那夜我沒睡,整夜喝酒。

  心中有點害怕,第一次害怕。

  我沒聽到信華回來,我們不同睡房。

  天亮時我瞌了瞌眼,起床時十一點多。

  我問女傭:「先生回來過沒有?」

  「回來換了衣服,又出去了,說今天不回來吃飯。」

  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得刺眼,我瞇著眼在早餐桌子上喝血腥瑪麗。

  女傭體貼的替我放下窗簾。

  我把空杯子交給她,她有點不以為然。

  ──太太,大清早不該喝酒,她以前也勸過我。如今也放棄了。

  我駱益君什麼都喝,只要是酒,只要使我麻痺。

  太陽穴暗暗作痛,昨夜喝傷了。

  有人按門鈴,女傭去開門,客人進來,我抬頭遠遠地看到他,已是一呆。

  好,索性找上門來了。這個小朋友。

  他也不客氣,一直向我走來,坐在我對面。

  我沒奈河,指著桌上的早餐,「請便。」

  他說:「已是中飯時候了。」

  「看,我不認識你。」

  「好好,你不認識我。」他似哄孩子般。

  我反而想笑。「你自什麼地方得到我電話地址?」

  「你們是名人,一查就知道。」

  我笑。「還查到什麼?」

  「你們兩夫妻貌合神離,已經有很久的一段日子。」

  我訝異,「是嗎?我們裝得那麼好,終於也叫人發現了?早曉得不裝也罷。」

  「自從在天鵝酒吧之後,我真的到處找你。」

  「年輕人,別再說下去了。」我伸一個懶腰,「我累了,要休息。」

  「你不必下逐客令,我並不是無賴流氓。」他懇切的說:「你少喝一點,對身體有益。」

  「你倒真是體貼我。」我語帶諷刺。

  「你喝得面孔都腫了。」

  「誰關心呢?」

  「我關心。」

  我凝視他一會兒,站起來,「再見,年輕人。」誰要聽這種空話。

  「何必呢,假如這段婚姻令你不快樂,你可以走出來,從頭來過,很多人願意幫你忙,真的,你也很年輕,這樣下去,幾時熬得到六十歲?」

  「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的話說造次了。」

  「走出來。」

  「走到什麼地方去?我什麼都不會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叫我出來,我豈非死路一條?做舞女太老,做女工怕苦,坐寫字樓沒本事,叫我走出來?」

  他怔住。

  「小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生活。你以為我真是高塔上待救的公主?不,我是心甘情願的。」

  「你可以問他拿贍養費……」

  「說穿了還不是靠他?那又何必走?一個人最終要面對的,不外是自己,我幹嗎要騙自己?我已經是我自己,唯一朋友。有些女人離了婚出來,衣食住行都由前夫打點,饒是如此,也寂寞得半死。沒有本事,離什麼婚?」

  他呆呆的坐著。

  過了一會兒他問:「那麼他為什麼不同你離婚?」

  「我不知道。」

  「如果他提出來呢?」

  「那倒比較好,我可以乘機敲他一筆。」我笑,「很可怕是不是?做人就是這樣。」我把酒一喝而盡。

  他很惋惜的看著我,「徐先生也不管你?」

  「我不管他,他不管我。」

  「我真不明白。」他歎口氣。

  我又坐下來。「你真有意思,小朋友。」

  他忽然生氣了,指著我,「我不是什麼小朋友,我有正當職業,我們家在此地也薄有名氣,你別輕看我。」

  我立刻正襟危坐。這小傢伙。

  「他任你去天鵝酒吧那種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

  「是嗎?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提高聲音喚女傭,「送客。」

  他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你不怕酒精味?」

  「大早你就醉了。」

  「我是神秘酒客。」我格格的笑起來。

  他走了。

  那日我睡到晚上十一點。起床看見信華中在客廳裡看報紙。偌大的地方只他一個人,顯得孤寂。不知恁地,今天我客觀地看著他,反而同情他起來,一個家一點溫暖也沒有,這個地方甚至沒有人氣。

  我走過去,「回來了?」

  他抬起頭來,「睡到現在?日夜顛倒,整天在家就穿件睡袍,再性感也沒相貌。」

  我蹲在他身邊,「我都可以改掉。只是我穿好衣服等你回來,你總是人影不見。」我笑。

  他握住我的手,感喟的說:「我也有不是之處。」

  「惡性循環。」我們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說話了,「這樣吧,我先戒酒。」

  「你少喝點。已經是哈利路亞了。」

  「我會戒得掉。」

  「我可不曉得是否可以天天回來。」

  「不要緊,我會一邊打毛衣一邊等你回來。」我誇張的說。

  信華大笑起來。

  我們夫妻倆很久沒有這樣融洽的說話了。

  「我盡我的力。」我說。

  他也說:「我也盡我的力。」

  至少我們雙方在這一刻是有誠意的,很多人口中的愛情,也不過如此。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