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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也罷,我必需要訓練得自己非常豁達,生日而已,不值得大肆鋪張。

  我覺得萬分的寂寞,壓抑之餘,情緒自然不佳。

  文英問:「大小姐又受了什麼委曲?」

  我說:「我總沒有享過天倫之樂。」

  「不會的,」文英勸我,「伯母這一陣子忙,過了一會兒,她有空,自然會得同你親近。」

  「過去十七歲來──」

  「創立事業是很困難的。」

  「何必需要事業?」

  「這話就不公平了,你母親是醫生,對社會有一定的責任與貢獻。」

  「我也需要她。」

  「你要體諒她,許多病人都需要她,況且她此刻又參予院方的行政工作,院方被人控告,你不知道嗎?」

  「咦,你是怎麼知道的?」

  「報上那麼大的篇幅刊登,怎麼,你不看報紙的嗎?」

  我搖搖頭。

  「噯,你要多些關心你母親才是。」

  「為什麼醫院會被人告?」

  「為了──唉,我們到圖書館去翻報紙。」

  我很慚愧,到底是我不理母親,還是母親不理我?

  我看了舊報紙,原來是病人家屬要求撤去維生機器,事後反悔,同醫院打官司,要求賠償。

  報上還刊載母親的照片。

  這麼大的事我都不曉得,還掛住自己的生日舞會,我大過份了。

  她這一陣子難怪忙得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

  那日回家,母親同一大班人在書房開會,我猜測是律師們,因為我們家裡特別靜,是商談大事的好地方。

  等到晚飯時分會才散。

  我問母親:「輸還是贏?」

  母親說:「贏了第一局,病人上訴。」

  啊。要她答我,看來只好說她有興趣的話題。

  我說:「他們的機會如何?」

  母親疲乏的笑,「不知道,我們盡力而為罷了。」

  她倒在沙發上。

  我鼓起勇氣,坐在她身邊。

  只有我知道她是大不如前了。

  早兩三年她皮膚還很光滑美麗,如今有許多細紋,同時鬢邊也有一兩條銀絲。

  「你疲倦了,媽媽。」我輕輕說。

  她很意外,抬起頭來。

  我以前再也沒有說過一種話,怕冒犯她,也怕得罪她,但今天,我覺得總要有一人來打破這個僵局。

  「要不要放長假?也許到英國去與爸爸會合。」

  她歎口氣,「我哪裡捨得到假。」

  我又再大膽說一句:「也不能忙壞自己呀。」

  「我也想放假,慢慢再說吧。」她說:「怎麼,你忽然關心起這一點來?」

  我笑笑。

  「大考開始沒有?都沒看見你溫習。」

  「平常有聽書,大考不必怕。」

  她微笑,笑起來還是很美的,今天晚上她說這麼多話,已經比我們平時一星期的對白為多。

  這真是一個好的開始。

  「晚了,你去睡吧。」

  我已經夠滿足。

  那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同文英說:「我發覺我自己也要盡力。希望將來可以與母親的關係更好。」

  「一個好醫生怎可能不是一個好母親?」文英說。

  「你知道嗎?你給我太多的鼓勵。」我拉住文英的手,「我感激你。」

  「五年同學,還說這種話?」文英說:「還有,不要以為立時三刻便會與你母親解凍,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多謝指教。」

  「下星期你滿十七歲了吧?」

  「是的。」

  「如何慶祝?」

  「歷年來你我都不慶祝生日。」我說。

  「我母親通常煮兩隻雞蛋給我吃,」文英說:「同時問我要什麼,我總是很識趣,盡可能在經濟許可的範圍內要一枝筆之類。」

  「我都想不出要什麼。去年母親在事後才想起來,給我錢,叫我自己去買東西。那筆錢如今還存在銀行裡,今天恐怕也如此。」

  「小孩的生日不必過得太隆重。」文英安慰我。

  「這是真的。」

  「如果給你選擇,你要什麼?」

  「願望?我希望媽媽對我,比從前較為和悅。「

  「可憐的顧淦。」

  我笑。

  週末我沒有出去,整日溫習,偶爾到泳池浸一浸解悶,讀書的荊棘是考試。但是母親說,畢業之後,每天的工作便是各式各樣的測驗。

  母親在星期日下午出去一下,提早回來,心情頗為輕鬆,但是沒有說什麼話。

  年年她都說:「考試不必考第一,只要及格便可。」

  但我依然考著第一。

  成績表取回來,她順手簽一個名,我又取回去。

  母親對我很仔,把我訓練成一個獨立的人,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得到更多的溫情。

  考試之連續三天,一共考八科。

  考完後整個人鬆下來。

  那日下午,我又到文英家去玩。

  我說困,因考試期間,睡眠多多少少受影響。

  尹伯母說:「要不要在文英房中眠一眠?」

  「不用,陌生床很難睡得熟。」

  我與文英去看了場戲,回來玩撲克牌,有一搭沒一搭,一直玩到十一點。

  我打電話叫司機出來接。

  文英同伊媽媽說:「媽媽,你看,這就是有錢的好處了。」

  我用眼睛白文英。

  文英媽笑道:「別取笑顧淦,她好不自在。」

  「我早就習慣了。」我說。

  文英送我下樓。

  上了車我抬頭望,四樓小小兩個窗戶的燈仍舊亮著,這麼小的住宅裡住著這麼幸福的一家人,真不可思議。

  屋寬不如心寬。這句老話還是有它的意思。

  母親並沒有睡。

  我訝異,等誰?這麼晚了。

  母親不許我問一些莫名其妙的蠢問題,像推門進房,明明不見那個人,還隨口問:「某某不在嗎?」或是一進門就問:「文件在什麼地方?」當然在桌上,不然還會在嘴裡不成。都是沒有腦的最佳證明。

  所以我一切都禮貌的不聞不問。

  她說:「我等你。」

  「對不起,」我說:「有事嗎?」

  「你考完試,想必比較空,便想與你說幾句,誰知你一直沒打電話回來,我反而錯過困頭。」

  「等我多久了?」我不安,「有沒有三個鐘頭?」叫她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非常惶恐。

  「不要緊。」她說。

  「想與我說什麼?」

  「沒有。我與你父親,在家的時間已經夠少的了,但將來還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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