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信紙放進信封,打算改日交給那青年人,叫他拿到加州去焚化。
於新生與梁守丹的友誼在這個世界終於告一段落。
新生與向真在一年後結婚,再過兩年,她那為期七年的課程終於修畢,拿文憑那日,她同向真說:「沒有守丹,我還真想不起可以繼續進修。」感慨萬千。
新生升了級,在工作上,她的道路開始平坦,在感情上,也甚有收穫。
再過一年,新生懷孕,已決定叫孩子念丹。
她很想繼續寫信給守丹,當然,更想收到守丹的信,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
新生仰望天空,說道:「守丹,我的一切真的很好,你若看到家母,代我報上近況,勿念。」
霓裳
心蔚一眼就愛上了這間公寓。
在老房子第三樓,一房一廳,地方不大,剛夠用.還有一個小小露台,樹影婆娑,是那種茱麗葉問「羅蜜歐你為何偏是羅蜜歐」那種露台。
心蔚立刻同經紀說:「我租下來。」
也不管銅管是否完好,水廁可還通暢。
年輕人做事就是這點爽快,一定要等很久很久之後,吃過無數的虧,不回首也是百年身的時候,才學會謹慎小心,步步為營。
心蔚此刻大學剛畢業,承繼了一點點遺產,足以傍身,於是找了份喜愛的工作,買了輛敞蓬車,同時,在今日,租下這間公寓。
她找人粉刷一下,打了蠟,就搬進去。
用前衛傢俱!沙發看上去似床,床看上去發沙發。
心蔚笑著同自己說:唷,只少個知心男友。
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是她首宗心事,看樣子只好暫擱一旁。
喝完一杯茶,心蔚打算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整理出來。
心蔚脾氣同時下一般年輕女郎有點分別,三隻大形箱子便裝下她四季服裝,由此可知,她替換的衣裳一點不算多。
她把箱子平放在床上,打開。
然後,她拉開壁櫥的門,打算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
但是衣櫥門一拉開,心蔚楞住,裡邊滿滿一櫃衣服,沒有空位。
怎麼會?
心蔚馬上想:之前一任房客,沒有把衣物帶走。
這並不是出奇的事,社會富庶到極點,人們習慣扔東西,反正隨時可以買到更好更漂亮的,奢侈些何妨。
心蔚大喚可惜。
現在,她必須將別人的舊衣服先取出來。
她把那些舊衣捧出櫚床上,一看,不由得惋惜起來,這怎麼好算舊衣?這些衣服不但簇新,一件件且名貴之極,顏色款式都極之文雅,至多穿過一兩次。
心蔚雖然不愛穿,但是對霓裳的價值卻略知一二,這些衣服,每一件都是銀行區中級職員半個月薪水。
誰,誰那麼闊綽?
心蔚躊躇,衣服都是三十六號,剛巧同她是一樣尺寸。
她到客廳去撥電話給經紀。
「小王,前任房客有衣服沒拿走。」
那小王一怔,「是嗎!他已經移民加拿大。」
「不是他,是她,滿櫃是女裝衣服。」
小王說:「我再清楚沒有了,前任房客姓唐,單身漢,不是女客。」
「那麼,他一定有個愛穿華服的女朋友。」
小王笑,「也許,此刻已人去樓空。」
「我怎度處置那些衣服?」
「人一走,茶就涼,扔掉它們。」
「人家來討還怎麼辦?」
「笑話,怎麼討?這個城市是講法律的。」
心蔚沉吟片刻。
「如有猶疑,把它們扔進紙箱,我派人來拿。」
「好的,就這麼辦。」
心蔚回到臥室,繼續整理衣物。
衣櫥中有一件晚裝是灰紫色的,取出一看,簡直似一團輕煙,心蔚好奇,這樣的衣服,怎麼個穿法?
忽然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鑽入她耳朵:穿上看看。
穿上看看?
這是別人的衣服!怎麼可以胡亂穿。
可是那聲音又說:這批衣服現在屬於你了,你是它們的新主人。
心蔚驀然抬頭,誰,誰在說話?
她隨即失笑,這間屋子裡只得她一個人,當然是她自言自語,同自己說話。
好,就穿上看看吧。
心蔚還是頭一趟穿這種時髦的衣裳,只見左披右搭,一層層,一疊疊,終於拉上拉鏈,一照鏡子,她呆住,竟這樣合身,這樣好看!
每一層料子都有作用,輕盈地貼身上,神秘而別緻,心蔚忍不住說:「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女人肯花那麼多錢穿衣服了。」
平日,她最喜歡的衣服是卡其褲與白襯衫。
她穿著那件輕羅衣在客廳中兜一個圈子,正想將它除下,忽然之間,電話鈴響了。
心蔚忙去接聽。
那邊是一個年輕男子,聲音愉快活潑,「曼曼,今晚落陽道一號的派對你一定要來。」
心蔚立刻說:「 對不起,你打錯了。」
「曼曼,曼曼,曼曼,你還在生氣?」
心蔚大奇,「此地沒有曼曼這個人,你弄錯了。」
誰知那陌生人說:「曼曼,別小器,快來,穿那件灰紫色的紗衣,配銀色涼鞋,曼曼,我最喜歡那件衣服。」
心蔚張大嘴,混身寒毛豎了起來。
她失聲,「你是誰!」
他怎麼可能知道她有這件衣服?
「曼曼,我們等你。」
「喂喂喂,你倒底是誰?」
那人無奈,「你不知道我是誰?算了,曼曼,原諒我吧,多年老友了。」他掛了線。
心蔚用手掩著胸口。
他叫她曼曼,他叫她穿著這件衣服赴會,不可思議地,他把她當作另外一個人,電話號碼是方心蔚的,公寓也是方心蔚的,她不是曼曼,她是方心蔚。
心蔚跌坐在沙發裡,這時,她又聽見了那小小的聲音:去呀,去那個派對呀。
心蔚訝異,她根本不認得那些人,怎麼去與他們共同歡樂?
去呀,一次生二次熟,別老關在家中沉思過悶日子!別浪費了這件美麗的衣裳。
心蔚輕輕站起來,她在衣櫥底下找到一雙小巧的銀色涼鞋,踏進去,剛剛一腳,她著魔了,好,就去看看,心蔚出門去。
她駕駛那輛小小開蓬車,直往落陽路駛去。
已經是黃昏了,滿山落霞,這是本市最美麗的路,心蔚覺得心曠神怡,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