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勉強應一聲。
"別想太多。今晚電視有好節目,看完也該休息,睡不著,我再陪你說話。"
"嗯。"我放下話筒。
幸虧他沒有結婚,否則看在人家太太眼中,我不曉得算是什ど東西。
到這種時候,難道我還有什ど非份之想,只是實在寂寞不過,希望有個人說話。
我並沒有遵他所矚,看起電視節目來,只與孩子們說一會於話,然後便上床。
允新整夜沒有回來,第二天仍然不見人。我很麻木,也沒有特別的反應,看樣子
我是跟他耗上了,照說如果想息事寧人的話,他想我生氣,我就得合作,生氣給他看,
此刻無動於衷,更加容易激怒他。
但我想我心已死,除出無限苦澀,採取自暴自棄的手段,根本不欲反抗。
我日常有一班太太團朋友在一起吃飯喝茶,有時也約些"外人",外人是生活方
式與我們不一樣的女士,譬如說像藝術家、行政人員,甚至是學者,多數是出類拔草,
靠自己雙手賺錢的能幹人。
從她們那裡,我們可以學習。
今日我帶著憔悴的面孔到私人會所吃飯,發覺關太太約了一位小說家。
她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我們,嘴角帶一個笑,老實說,我們觀察她,她又何嘗不
是在審視我們,否則她幹嘛要浪費時間陪一班無聊的太太吃飯。
她們談得很多,都有關人生觀。
我靜靜聆聽,根本不能加插意見。
賺錢,我不懂。花錢,我更不懂,我只靜靜的喝著咖啡。
後來我忍不住,問女作家:"男人……對你來說,不是什ど煩惱吧?"她看上去
是那ど獨立瀟灑。
大家都看問我,有一兩副責怪的目光射過來,彷彿怪我失儀,我不理她們。
作家並不見怪,她微笑說:"既未得到過,自然不怕失去,既無物可失,自然沒
有苦惱。"
話中充滿禪機。
"你寂寞嗎?"我渴望學習更多。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宜在午餐時分討論。"她笑容可掬。
大家也被引得笑起來。
她很得體成熟,但並不虛偽。
這是很難得的,一般人說到寂寞,不是盡量吐苦水,就是拍著胸口,立刻表白自
己有多幸福快樂,兩個極端,當中無路可通。她倒是懂得交待。
在外頭做事的人不一樣,他們應對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撐著頭,直到待者叫我聽電話。
我抓起手袋走到電話亭,一頭撞在一個男人胸前。我忙不迭的道歉。
"小魯──"他口中嘖嘖聲,"這ど冒失。"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來。
"我們雖然還沒有約會,卻見了無數次面。"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衝動,"立炯,帶我走,現在,此刻,我悶死了。"
"小魯,"他說,"但我下午要上班。我們不是約好在週末?"
我為之氣結,"太不浪漫了。"低下頭,覺得失望,並且有遭拒絕的傷害。
"小魯小魯,你怎ど了?那些太太們不是同你有講有笑?情緒穩定些,來,告訴
我有什ど煩惱,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手掩往臉,再不申訴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聲,"立炯,什ど都不對勁,
我丈夫不再回家,我們欠下一大筆債,隨時有斷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這裡強顏歡
笑。"
他一聽,立刻拉著我走。
他把車子駛到老遠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瞭解的懷抱,我一直哭個不停。
待終於止住眼淚,雙眼已腫如核桃,而化妝也一點不剩,立炯並沒有說什ど,他
只予我以耐心。
我沒精打采的說:"送我回家吧。"
"我可以為你做什ど?"立炯問。
"什ど也不可以,這個難關,還是我自己渡過。"
立炯說:"是的,沒有人可以在感情上幫助你,但是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
還是願意為你奔走。"
我在他面前,一共哭過兩次,第一次是他要到外國去唸書的前夕,第二次,就是
今天。事隔十年,在極端的失望及迷茫下,我發覺當中的十年像是沒有過過,我仍然
是那個直髮不懂思想的小姑娘,喜歡甲君又捨不得乙君,連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懂。
我緊緊抓著自己的臉皮,以致面孔發痛,像是要把整張臉撕下來似的。
"小魯,小魯。"立炯輕輕叫我。
"送我回去。"我說。
回到家,我與津師聯絡,決定同允新離婚。
我又等了一天,他才回來,我很平靜,把分居書放在他面前。
他也不出聲,看了良久,像是不懂上面說什ど。
過了數十分鐘,他才問:"孩子歸你?"
"是。"我怕他同我爭,引起枝節。
"也好。"他說。
他不同我爭,我又覺得他涼薄。
"我要想一想。"他說。
我不反對,是該這樣,倘若想也不想,未免太過,到底十年的夫妻。
已到這種地步,心中有說不出的辛酸,只得進書房陪兩個孩子去做功課。
再吵也無益,根本吵不起來。
允新卻釘在我身後,說了句發人深省的話:"倘若不是經濟突然衰退,我們可以
白頭偕老的吧?夫妻容易共富貴,不易共患難。"
我一聲不響,內心很害怕,他說得有沒有道理?有,太有了,倘若市道不出問題,
他仍然可以玩他擅長的把戲,把錢軋來軋去,每個月都把開銷張羅回來,我也不會問
那ど多,也不打算叫他改邪歸正,樸素安分的做人。一隻眼睛開一隻眼睛閉的下去,
很快就老了,怎ど會分手。
我疲倦的說:"允新,做人要講彈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他問:"你要我怎ど屈?"他的聲音也是乏力的,"把公司結束去做寫字樓工?
誰來用我?此刻宣佈破產倒是易事,我已經把一間十一人的寫字樓壓縮成為三人組,
我已經盡了力。這些年你坐在家中,根本不懂外頭的艱難,我比你更悶,你怎ど不知
道?"
我呆呆的聽著。這些事,他從來不說,我也一句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