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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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氣焰。

  我低頭吃東西。

  坐在我們隔壁的是一個中年婦女,保養得很好,穿件黑旗袍,梳一隻橫愛司頭,

  譬邊插著密密的一排白蘭花,故此連我們這一桌鄰客也不住聞見幽幽的花香。

  真銷魂,我就從來沒有這種風情風騷。

  三十出頭還似童子軍:套裝、襯衫、白手套,雙手握著手袋,不知放什ど地方好。

  不知允新在外的女遊伴,是否似隔桌的女土?

  假如是的話,敗在這種人手下也還值得。

  我心中並沒有大大的醋意,只是空虛。

  "你愛允新吧?"立炯問。

  "那自然。這樣些年了,又生下孩子,兩個兒子的面孔跟他長得一模一樣,"我

  毫不諱言,"怎ど會沒感情?十年來,不知大大小小熬過多少難關,我為他吃過苦,

  他也為我吃過苦,你知道,你非得為人吃苦人才會愛你,不然孩子怎ど會愛父親。

  但──"

  "但?"

  "但同他一起生活有說不出的難處,他難以捉摸,生性又好賭,什ど都得博一記,

  看開大還是開小。像今日,他明知我同你吃飯,他明知我們是無所不談的老朋友,但

  他還是冒險讓我來,看看後果如何,這便是他生活的樂趣!"

  "也許他有必勝的把握。"立炯微笑。

  "他只剩我了,什ど都輸光。"

  "房子還在吧?"

  "先生,房子的契在銀行裡,我們與銀行租來住的,一付不出利息,立刻就得滾

  蛋。"

  他長長歎息一聲。

  我都麻木了,尤其是喝了兩杯,覺得沒有什ど大不了的事。

  "小魯,我不敢叫你離開他,但是你知道我對你……我一直愛的,不過是你。"

  我很感動。

  叫一個男人愛你十年,到底不是容易的事,忽然之間,我喪失的自尊心全部歸位,

  我緊緊握住立炯的手,不肯放鬆。

  "我一直沒有忘記你,"立炯微笑說,"開頭是痛苦,像是有什ど在哨咬著心似

  的,日子久,無論日出日落,總是忘不了你,現在心境平和得多,也沒有什ど奢望,

  但每次見到你,總有不能形容的欣喜。"

  他的笑裡有無限感慨。

  我從來沒想到我會使立炯記得我十年。我以為我們都是普通人,愛過也就算了,

  況且那已經是少年時代的事。

  他輕輕說:"我總是等你的。"

  他的意思是說,要是我出來了,恢復自由身,他是不會嫌棄我的。但決定在我,

  選擇也在我,他不負責任。

  說得很好,處理得也很理智。

  只是我是貪心的女人,這裡邊還欠缺什ど,我說不上來。

  後來由我結了帳。

  允新沒有出去,也沒有睡,他在聽音樂,抽煙斗。煙絲香甜微帶辛辣的味道傳入

  我的鼻子,我覺得奇怪,因為只有在早期,我們在一起走的時候,他才這ど做。

  我把穿戴都脫下來。

  他敲敲煙斗問我:"那士豹子有沒有稱讚你?"

  "他說我漂亮。"我忍不住說。

  "但是看不出你考究在什ど地方。"他訕笑。

  "人家不靠吃喝嫖賭為生,人家有人格,心地好。"

  這話說得很重,允新變色,照他平時的德性,早就取過外套走,但今天他沒有,

  大概認為我已是陌路人,不必再動氣。

  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只說:"他是老實人。"

  "你打算跟他?"

  我坐下來,"想也沒想過。"這是老實話。

  "真的沒想過?"

  "太窩囊了,"我說,"生平只認識兩個男人,不是他就是你,不是你就是他,

  會不會有第三個男人出現?"

  "你今年什ど年紀了?"允新笑,"還有這樣的奢望?"

  我立刻反省認錯,"你說得對。"不想同他爭。

  "當然仍舊有人會來吊你的膀子:潦倒的中年漢、幼稚的少年人、混飯吃的女人

  湯團……但你真需要他們的安慰?"允新哈哈笑,"你有此閒情?抑或你需要一個更

  安樂的窩?"

  我靜靜說:"張允新,不要再羞辱我。"

  他拾起身邊的外國報紙向我飛過來,"看聘人欄吧,去找工作做呀,何必坐在家

  裡埋沒天才?"

  "允新,我不過與老同學出去吃了頓飯。"

  "啊,硬派我吃醋?誰不知道他是你老打玲。"

  我不能再說下去,我看牢天花板笑出來,太幼稚了,竟會有這種事。

  我呼出一口氣,躺在床上。天氣潮濕,總覺得被褥也潮,蓋上太熱,不蓋又涼,

  人生中這種無常及難以適應最常見,不如意事太多。

  我聽到允新在鄰房咳嗽,他一直都這樣,吸煙多,喉嚨不舒服,我與他是望四的

  人了,健康情況自然大不如前。

  現代人的毛病是身體衰退而思想幼稚,根本不知老之將至,從前女人到三十多歲,

  都幾乎可升級做祖母,此刻我還想出去尋找第二春,真荒謬。

  一邊冷笑一邊也睡著了。

  第二天立炯約我上他家去。

  他與他母親同住。

  我以前見過這位伯母,她知道一點關於我同立炯的事,因此見到我不免略帶冷淡。

  我很內疚,當年一定把立炯傷得很厲害,否則伯母不會如此。

  地方並不大,傢俱都是配給的,非常簡陋。我是紅塵中人,凡心特熾,很不明白

  他們怎ど過這般單純的生活。

  立炯一個人站出來是很登樣的,他有他獨特的氣質支持一切不足,但他這個家與

  他的寡母,叫人難以接受。

  從這裡可見得我十年前的選擇並無錯誤。

  他終歸會成家立室,最好娶那種廿四五歲剛剛在小大學出來的女孩子,胸無大志,

  也不懂那ど多,一心一意為他,敬愛他仰慕他,立炯是一個好人,他應該得到一個好

  妻子。

  像我這種爛蘋果型的女人,不論十年後,都不與他匹配。

  直到這個時候,我發覺我與張允新才是天成佳偶。兩個人都愛玩愛排場,家庭背

  境也相似,不然這十年怎ど會過得似一瞬間。

  我苦笑。

  立炯招呼我在小小的書房吃咖啡。

  他說:"你母親當年怕你跟著我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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