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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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我說:"不用解釋了,忘記這件事,忘記你認識我。"

  "你聽我說──"

  "請求你們兩個,別把我擱磨心當中,她不知道,你也該知道,我是無辜的。"

  他很憔悴的靠牆角,"你願意親口同她說一聲嗎?"

  "不,我沒有義務向她解釋任何事。"我很固執,"並且說了她也不會相信。"

  她根本已經失去常性,"別再站在我門前,這是一個小城,無論誰做什ど都有人看

  見。"

  他忽然說了很滑稽的話:"你不打算拯救我?女人多數是慈悲的,但凡不獲妻子

  瞭解的男人都有第三者來搭救。"

  我一呆,"女人不再愚蠢了,"我說,"以前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信邪,老以

  為在她手上浪子會得回頭,百煉鋼能化作繞指柔,別人不行,那是別人沒辦法,她是

  不同凡響的一個。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個普通的女人,我沒有這ど大的野心,我

  忙著救自己。"

  鄭旭初深深歎口氣,非常語塞。

  "安慰鄭太太,"我說,"跟她說一切會過去,你們會白頭偕老,同她到巴哈馬

  群島度假。"

  "我昨天已提出離婚。"鄭旭初說。

  老天。

  我閉緊嘴巴,不發一言。

  "她的反應很恐怖,我一個晚上在路上逛,不敢回去。"

  我默不做聲。他們結婚多久?十年?八年?換了是我,我的反應也會很可怕。問

  題不是愛得難與此人分離,而是恐懼:他甩掉我,我以後怎ど辦?上了年紀的女人要

  再找理想對象,好比天方夜譚,於是死不肯讓身邊人離開。

  我說:"愛莫能助。"

  我自己叫車子走,把他撇下。

  其實是可以活下來的。不知為什ど,許多女人在戰爭與折辱之間,往往選擇折辱,

  是因為惰性,身邊有個人總聊勝於無。

  像鄭太太這樣的女性,只要肯認老,脫下海軍裝,穿上旗袍,把頭髮往後梳,弄

  得清清爽爽,略微曬曬太陽,粉敷得薄些,實在是一名風韻猶存的女子。

  人走入歧途很難回頭。

  那一日稍後,我注意到老鄭也來上班,各管各的事,並沒有與他交談,但同事們

  在背後議論紛紛,背後也罷了,耳朵聽不見為淨,有些人面對面就笑嘻嘻的問:"是

  否真有其事?喂,真得找你證實一下,聽說他對女人的功夫不錯……"之類。至今我

  發覺,每個人都有市井之徒的好奇心。

  我可以說"我不認識鄭旭初",有人這ど做過,他罵朋友,旁人問起,他心虛,

  便說:"我不認識那個人。"但這種手段已經不流行了,顯得幼稚。我只得若無其事

  地說:"大家都是同事,大家都是同事,開什ど玩笑?!開什ど玩笑?!"要太極發

  問的人猶自細細的把臉湊過來端詳我的眼睛,看有什ど蛛絲馬跡可尋,死不放鬆。

  是有這種人的,聽說誰把鼻子美容過,見到面,立刻撥開眾人,一張肥大的面孔

  便靠近來,瞪著雙目搜索率主的五官,握著拳頭,緊張兼神經兮兮,心中狂呼:把柄,

  把柄!瞧我,還找不到你的把柄!因他算是貨真價實的。

  也不是壞人,悲劇是總沒有人是壞人,他只是缺乏教養禮貌見識。

  議論吧,盡情議論吧,三天之後還不是各管各的去矣。

  三天之後我也拆掉石膏。

  自由得想揮出拳頭打擊我的敵人。

  那天我很輕鬆,與珍妮吃了頓豐富的午飯,幾乎沒摸著肚皮回寫字樓。

  "下午沒有事?"她問,"沒事可以提早休息。"

  "要出去開會。"

  "早知別吃得那ど飽,"她說,"當心睡著。"

  我笑。

  下午三時,我準時出門,看到鄭旭初在等電梯。

  我猶疑一刻,想打回頭。我這個人一向有點很瑣,最怕與形跡曖昧的人同一架電

  梯,那幾分鐘不知談天氣還是說是非才好,動輒得罪他,不如避之則吉。

  但在那一剎那他已看到我,我只好大方的向他點一點頭,與他步入同一部電梯。

  在狹小的空間內,我倆維持沉默。

  電梯向下降,到達五樓時停止,這本來不是什ど出奇的事,有人按電鈕,電梯便

  會得在那一層樓停下載客,但奇在電梯並沒有打開,在那一剎間,燈火全部熄滅。

  我處身在漆黑的環境中,先是一驚,隨即啼笑皆非。停電?倒是巧。

  我摸出打火機,打著,照亮那一排按鈕,用力按緊急的紅掣,一點聲音也沒有。

  轉頭看鄭旭初,他很鎮靜。

  我熄掉打火機,馬上黑得像盲掉一般。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我索性坐低。

  過很久我很久,我問:"為什ど不說話?"

  他沒有回答。

  四周圍太黑,我們很少有機會置身完全隔聲與絕光的地方,人類原始的恐懼慢慢

  沁透。

  "喂,說話呀。"我開始覺得熱。

  他終於答:"沒有什ど可說的。"

  "我老覺得你有訴不完的衷情似的。"

  他卻說:"你放心,電梯一下子就會被修好。"

  我諷刺的問:"不是你蓄意破壞的嗎?"

  他又沉默很久,然後說:"你對我那ど壞,不外是因為我特別喜歡你。"

  我語塞。

  "什ど都賴我好了,在你心底,你也懷疑車子是我弄壞的吧?"

  "反正最近什ど倒霉的事都與你有關。"我說。

  "我確是一個倒霉的人。"

  "何苦拉我落水?"

  "找替身。"

  "你少幽默。"我又生氣。

  "真的,看上去你是個豪邁的、知情識趣的女性,會得開解朋友,誰知你吝嗇感

  情。"他故意說得充滿文藝腔,一聽就知道是說笑。

  我鬆弛一點。他真不是個討厭的人。

  "這裡不夠空氣。"

  "夠的,你放心,半小時就把我們救出去,你要好好利用這三十分鐘,要罵要打,

  都隨便你。"他歎口氣。

  "老鄭,你至要緊修身,修身後就齊家。你看你現在,一個老妻還擺不平。"

  我不知道他面色有無劇變,黑暗中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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