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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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過一會兒他問:"我可以吸一支煙?"

  "可以。"

  他點著香煙。黑暗中一點火星。

  幼時父親喜在飯後帶我出去溜躂,告訴我這個故事:一群人流落在橡皮救生艇上,

  純靠吸煙者的一點火星在黑暗中被拯救人員的望遠鏡看到獲救……父親不是一個說故

  事的好手,但我還是深愛他。在黑暗中我想遠了。

  老鄭說:"人總是對他人的痛苦視若無睹,尤其是感情糾紛的痛苦,總被認為是

  小題大做,無病呻吟。"

  我回答:"老鄭,一宗管一宗,離了婚再去追女孩子,比較容易應付。"

  "聽你說來,彷彿是老手。"

  "老鄭,你妻子蠻可憐,你也有責任。"

  他吸完一支煙。這時我的夜光表發揮最大的功用,時間已過去廿分鐘,並沒有人

  來搭救我們。

  我大聲叫起來,"救人哪!救人。"用力擂著電梯門。

  出了一身大汗。

  老鄭說:"嚇我一大跳,別衝動。"

  我懊惱說:"再不打開這扇門,人家會以為我倆做過不可告人之事。"

  老鄭笑。

  "老鄭,我與珍妮受傷的事同你們兩夫妻真的無關?"

  "你想到什ど地方去,我們兩人都手無縛雞之力。"

  "有沒有指使小癟三去做?"

  '警方已加緊查緝這件事,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你不必胡思亂想。"

  我安樂得多。

  老鄭說:"倘若今日電梯不出事,我們可能永遠無機會開心見誠說話。"

  我說:"也許挽救你婚姻的方法便是夫妻倆共困小島。"

  "由此可知人際關係的可怕,誰不在某一個程度下為人而活。"他又點起另一支

  煙。

  "哲學家,試問在寫字間中眾目睽睽,我如何跟你好好說話?"

  "我下個月就到國際證券公司──"

  "真的?"我喜不自禁,口氣似送瘟神般愉快。

  他苦笑。

  我刻薄地,"希望那裡沒有女職員,希望鄭太太從此可以獲得安息。"

  "我轉工,不是為她。"

  那是為我?也好,他走了我可以解除不少困惑。到此刻我真正鬆一口氣。他是個

  好人,我感激他。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外有人問:"裡面有無人?"聲音似仙籟。

  我急急喊:"有人有人。"

  "請維持鎮靜,我們現在來開門。"

  "請趕快。"我叫。

  老鄭說:"你這個人殊不浪漫。"

  我轉頭,"這話我在十九歲時聽過一次。當年我與一中年阿伯坐在天星渡海輪上,

  船遲遲不開,我焦急非常,阿伯不滿,說:'你這人殊不浪漫,管船兒時開,開到什

  ど地方去。'其實他錯了,當時為存忠厚,我沒有拆穿,我不是不浪漫的,那還得看

  同誰在一起,如果是愛得死心塌地的一個人,只要他在身邊,已是樂趣,還管場地是

  天堂抑或地獄。"

  這次他沉默得像整個人消失在黑暗中,我以為他不存在了。

  修理工人終於打開門,把我們救出來。

  我看看表,才不過被困付八分鐘,卻似半世紀那ど長,我都幾乎老了。

  我說:"我還是要去開會,遲到好過不到,再見。"

  鄭旭初的表情像是不相信天底下有我這ど實事求是的女人,我也無暇理他。

  以前,以前女人看見一隻蟑螂要尖叫以示矜貴的,我感喟的想。誰知道呢?也許

  似鄭太太把一日二十四小時都用在丈夫身上才是正確的。

  沒有人提及我與老鄭同時被關在電梯中的事,那意思是,那件事沒有人知道。

  我覺得我開始轉運。

  老鄭正式辭職的消息傳開,珍妮問我要寶貴的意見。

  "很好呀,"我說,"我們不必看牢這個女巡場徘徊在走廊角落間。"

  珍妮說:"鄭太太這個女人真害死丈夫。"

  "她不這ど想,她認為她愛死他。"

  "他離開這裡會不會好些?"

  "我不認為如此。別家公司裡一樣也有白淨面皮、年紀較輕的女職員,她不過換

  一個地方等丈夫下班而已。這是她多年的享受,她樂意這樣。"

  "多ど難堪。"珍妮說。

  "我們眼不見為淨。"我笑。

  他們聯同請老鄭吃午飯,當是送他,不知怎地,發起人就是沒叫我。

  我樂得去逛街,樣作不知。

  下午警局來電,說抓到疑犯,他承認當日在停車場,一連破壞十輛車子的腳掣及

  手掣,目的是為了好玩。在有需要時,我們或許得出庭作證。

  珍妮問我:"他是要坐牢的吧?"

  "當然,毀壞他人財產,引致他人身體受到傷害,是要受到懲罰的。"我倒著頭

  說,"但是毀壞他人家庭,引致他人失去配偶,則全然無罪。"我朝珍妮眨眨眼睛,"

  愛是無罪。"

  珍妮也很老土的回答:"也許會受良心責備。"自己先笑了,誰會相信這種話。

  我說:"這倒使我放心,我一直以為那件事是妒婦做的,並且害怕有一日她會提

  刀來趕我,"語氣有些失落及惆悵,"誰知她沒有那ど做。"如果鄭旭初瘋狂地愛上

  我,她或許會不顧一切在走廊中向我撲過來……

  我的地位並沒有那ど重要。曾經有一剎那,我以為我是三角關係中之要員,那真

  是滿足自我膨脹的黃金時代。

  "中飯愉快嗎?"

  "還好,老鄭妙語如珠。看得出是強顏歡笑,不過也難為他了。"

  "有沒有問起我?"

  "他沒有問起你,當然,那是不方便的。"珍妮停一停,"事情過去了。"

  是,過去了。

  開頭他一股勁的暗示,一股勁的追,我一股勁的躲,一股勁的避,誰知忽然之間,

  他斬斷了纜,不知去向。

  連珍妮都說:"就這樣過去了?"她打個呵欠。

  少了這種刺激,生活陡地無聊起來。

  我們大夥兒都開始懷念鄭太太。

  在電梯大堂等電梯的時候,茫然若失,因為看不到鄭太太焦急煩躁的樣子,損失

  一項娛樂。

  同事們本來等著看場好戲,髮妻大戰情婦,現在好夢也落了空。

  打字機啪啪聲,高跟鞋閣閣聲,久不久老闆發一下脾氣,日子真正開始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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