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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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陳先生,別疑心。"

  他揮揮手,"你來了有多久,殷醫生?有沒有奇怪,為何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我微笑,"這有什麼稀奇?你病了不止一兩個月,漸漸他們都不來找你,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他悻悻然,"我可看清了他們的嘴臉。"

  "下雨天是難找朋友一點,"我笑,"對人的要求不應太高。"

  "你倒想得開。"他猶自怨懟。

  我笑,"待你復元,他們又會回來。"

  "我再也不要見到他們。"

  他一時氣憤而已,將來好了,朋友們只要為他開一慶祝派對,他便一切拋在九霄雲外。

  此刻他心情欠佳,免不了自怨自艾。

  他又問:"我與梅小姐,外型上配不配?"

  "很相配。"我說的是老實話。

  他似乎寬慰了。

  他的社交活動等於零,注意力全部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心情與從前大大不同。

  當時他抓緊椅子的扶手,咬牙切齒的說:"我願意用我所有財產來換回視線。"

  "別煩躁。"

  我抬頭張望,希祈陳太太快快回來。

  她沒有令我失望,捧著大蓬的白色花束走進來,撲鼻一陣清香。

  她把瓶子放在陳尚翰附近的茶几上。

  "你回來了?"他逼切的問。

  "是。"

  "有沒有買到榴蓮?"他露出笑容。

  "有,還連帶選購大把荔枝桂圓紅毛丹芒果。"

  "太好了,來,攤開來大嚼。"

  我忍不住說:"再這樣吃下去,會變成胖子。"

  陳尚翰說:"奇怪,以前一直沒發覺這些果子美味。"

  可憐。

  真沒想到這兩個字會與陳尚翰聯繫在一起。

  陳太太也察覺到,立刻到廚房去捧出水果。

  我轉身要走。

  "殷醫生,"陳尚翰說,"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可以嗎?"

  我猶豫。

  他乾笑數聲,"我知你是醫生,不是清客。可否寬容一下,把我當作一個朋友?"

  我心軟化,"陳先生言重了。"在平時真的難以高攀,此刻我變成他的知己。

  陳太太捧著水晶盤子出來,"殷醫生,請留步一起品嚐。"

  我選了半邊石榴,喜其水晶胭脂般的顏色,把果子逐粒剝來吃。

  陳尚翰開懷大嚼,他妻子小心服侍他。

  我把陳太太拉在一角問:"他還沒發覺你是誰?"

  陳太太搖搖頭。

  "他有沒有提起過前妻?"

  "沒有,我想他根本忘記曾經結過婚。"

  "不會的,他同你還不熟。"

  她笑。左頰上沾一點胭脂紅,是石榴的汁滓。

  不知怎地,她喜吃水果,但總難避免沾到果汁,總會留下一點痕跡。

  "我很緊張,"她說,"我希望那一日早點來臨,是好是歹,速戰速決。"

  "這種大手術,也得他身體可以應付才是,不能連二接三來做。"

  "氣壓很低,很悶。"

  我說:"我習慣在這種低壓生活,看病人愁苦的臉,與病者家屬共渡難關。"

  "所以你們這份職業偉大。"

  我問:"你知否陳先生連杯子帶水的向我摔過幾次?"

  "我代他向你道歉。"她急急地拉住我。

  "沒關係,"我說,"我不會抱頭痛哭。"

  "殷醫生,我在考慮,要不要留下來。"

  我抬起頭。如果她離開,這是第二次離開她所愛的男人,痛苦與第一次相等的。

  我不出聲。

  "其實這事是很簡單的,"她喃喃的說,"如果他痊癒,我就離開,如果他失明,我就留下。"

  真可悲。我問:"為什麼不可留下待他復元,然後再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殷醫生,你沒有戀愛過?牛奶發酵轉酸之後,還怎麼從頭開始?"

  "有些人是可以的。"

  "有些人騙自己的技術到家。"

  傭人進來說:"殷醫生,醫院有急事找你。"

  我說我要告辭了,還有其他的病人要照顧。

  "還有,"我說,"不要讓他玩得太累。"

  她送我出去。

  過了三天,我師傅回來,帶著一身太陽棕,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還精壯無比,男人就是這點佔便宜,雙鬢白髮使他更成熟穩重。女人行嗎?

  他詳細檢查陳尚翰。

  陳與他妻子同來,心情驚恐,但還強笑道:"唉,像驗屍一般。"

  陳太太臉色慘白。

  師傅宣佈:"下星期三,我將替你動第二次手術。"

  陳尚翰隔一會兒問:"手術要歷時多久?"

  "約六小時。"

  他說:"動手術的痛苦是,上了麻藥之後,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醒過來。"

  師傅說:"大部分的人都會轉醒。"

  "是,做活著的瞎子。"

  師傅斥責他,"陳先生,如果你要幫自己的忙,就不得有這種悲觀的想法。"

  陳尚翰的雙手顫抖著,額角冒汗,咬著牙關,過半晌,才透出一個長長的歎息。

  師傅同他說:"星期二下午你進院吧。"

  陳尚翰抓住他妻子的手不放。他說:"別告訴我父母,他們年紀已大,我不想他們擔心。"

  我說:"沒有問題。"

  "那我們走吧。"他神經質的說。

  陳太太看我一眼,陪他離去。

  師傅問我:"那位女士是什麼人?"

  我答:"他合法的妻。"

  "啊?那倒好。為什麼上次手術時間她不在他身旁?有直系親屬在場,咱們醫生容易做一點。"

  "陳尚翰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他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的到她那裡去。

  師傅點點頭,"所以,我最反對你們年輕人說什麼結婚與同居是一樣的。"

  我笑,"這樣看來,變了心的丈夫,真得咒他去死,好讓那壞女人什麼都得不到。"

  雖然說著笑話,心情沉重。

  在家我接到陳尚翰的電話,他請我到他宅子去一次,"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殷醫生,我到府上亦可。"

  "不,我來好了。"

  "我派車接你。"

  真周到,在這關口還照顧到客人的需要,可知他平常更不知有多麼體貼,別看輕這接送問題,沒有風度的主人就做不到,有些人把親友叫了來陪他聊了一個晚上的天,半夜兩點才放客人走,一關門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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