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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陳尚翰確有要緊的話要同我說。

  他親自等我的門。

  我不得不略為善意的諷刺他一下,"陳先生,我們現在是朋友?"

  "是的。"他不大好意思,"殷醫生,請進。"

  待我坐定,發覺室內充滿玉簪花之幽香,氣氛柔和。

  "梅出去了?"他說。

  "又去張羅吃的?"

  他點點頭。

  我發覺他穿著運動服,很精神。

  "衣服也是梅小姐替你新置的?"

  "是。"語氣很安慰。

  我很替他高興。

  "殷醫生,我想向梅求婚。"

  我不出聲,緩緩喝著香茶。

  "怎麼樣?你覺得如何?請你提意見給我。"

  我沉吟半晌,開不了口,這種事,叫第三者怎麼加插意見?

  "梅原來是我父母聘請的看護。在這短短時間中,我發覺她有無限優點,適合做我終身伴侶。"

  我說:"陳先生,我想這個重大的決定,還是待手術之後再提出來吧。"

  "不!"他英俊的臉上充滿焦慮,"我想即刻求婚。"

  "你也得替女方著想,她答應你好還是拒絕你?"

  "那更不應使她為難。"

  他很矛盾,這也是他叫我來談話的原因。

  "稍等一等,待手術之後再說。"

  "我急於要抓住一點東西。"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真明白?"

  "是。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意見,我覺得此刻不適宜求婚,你的情緒不甚穩定。"

  他歎息。

  他在書房內往回踱步,"好,殷醫生,我聽從你的意見。"

  我鬆一口氣。

  "我多麼希望可以復元,那時我可以看到你的容貌。"

  我說:"有什麼好看,你早已斷定我長得像男人,粗魯霸道不文。"

  "但你有你的優點,你果斷而誠實。"

  "謝謝你。"

  "請別讓梅知道你來過。"

  我忍不住,"陳先生,你一直說梅小姐像一個人,是誰,你想起來沒有?"

  他訝異,"我那樣說過?不會吧?不,梅是獨一無二的。"

  "姓梅的人,並不是那麼多。"我提醒他。

  他側頭想一想,"不,我不認識第二個姓梅的人,男女都沒有。"

  陳太太沒有把真姓字告訴他。陳太太不姓梅。

  說完話我便離開陳宅。

  陳尚翰進醫院的前一晚,陳太太又來找我。

  在這一段困難的時刻,我成為他倆的知己。

  她同我說的一番話,極有意義。

  "~~~~~因為此刻他雙目看不見,所以心扉反而打開了,而我,假如我也盲了的話,絕對可以與他廝守一輩子,但是我想我們不至於這麼不幸或幸運,所以只好分離。"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

  她年紀已經不小了,二十餘三十歲,剩餘的方華,要很吃力才拉得住,但不愧仍是標緻的女子,感情上的滄桑使她看上去有倦意,再也沒有力氣出去浪漫地為感情鬥爭了,是到找歸宿的時候了。

  與陳尚翰分開的時候,她沒有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麼快。二十歲出頭,身邊可以結婚的人不是沒有,都比陳尚翰差勁,於是蹉跎下來~~~~~很有點何必當初的感覺。

  我知道,因為我諳其中滋味,是個過來人。

  一生人只有機會翻一次觔斗。如果不信邪,再來第二次,那簡直是跟自身開玩笑,越發去到更低的境界,萬劫不復。

  我說:"珍惜那位工程師。"

  她苦笑,"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說:"其實結婚也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

  她說:"凡事想得這樣開是不行的。"

  她點起一支香煙,吸一口,看著青煙往空氣中上升。

  很多人吸煙都是一種手勢,落寞時解無聊,繁忙時鬆弛一下神經,倒不是真為了上癮。陳太太吸煙的姿勢很美妙。

  "我們重溫舊夢,"她說下去,"甚至有跳舞,在書房開著音樂跳華爾茲以及探戈,真沒想到一雙男女在一間宅子內可以做那麼多事,而且不牽到肉慾上頭去。以前我與他都不懂得生活情趣。"

  盲戀。

  "~~~~也玩紙牌。他說我欺騙他看不見,哪有一天拿兩副同花順之理。"

  我聽下去。

  "他說如果不是我及時出現,他會瘋掉。"陳太太苦笑,"我都相信。"

  "他始終沒有提到前妻?"

  "沒有。真替自己悲哀,原來自己是這麼容易被遺忘的人。"

  "也許是為著尊重你的緣故。"

  "我若懂得這樣想,那我不失為一個幸福的人。"

  "明天就要入院,你去陪陪他吧。"

  "他很害怕。"她按熄香煙。

  "人之常情。"

  "如果是你,你會不會怕?"

  我想一想,老實的說:"我會恐懼到嘔吐。"

  陳尚翰進院的時候,我在場。

  他們兩夫妻睡眠不足,臉色青白,外表倒還鎮靜,已經令人不忍卒睹。

  我建議陳太太回家睡覺,她佈滿紅筋的雙眼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事。

  陳尚翰在麻醉劑發作之前還喃喃呼喚,"梅,梅。"

  我同陳太太說:"他醒來之時,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不會的。"梅搖搖頭,"第一件事,是問醫生,手術是否成功。"

  "你這麼瞭解他?"

  "別忘記,"她還有心情幽默一下,"我們是憑瞭解而分手的。"

  我與她在合作社喝咖啡。

  黑咖啡,以前文藝青年談戀愛,就愛喝這個,而且還將之比喻愛情。

  真肉麻,無謂的哀怨纏綿都受現代社會淘汰。但是一些男人還是希望看到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為他們做婢妾狀,即使有意識無實際的一點安慰也是好的。

  最不受歡迎的,當然是我這種女人,有沒有男人日子都照過,並且看不起不長進的男人。

  我問梅:"黑咖啡令你想起什麼?"

  "提神。"

  "不及格,沒有女人味道。"我笑。

  她也笑,"女人味道不必在這種時刻露出來吧。"

  "你不想顛倒眾生?"我反問。

  "什麼樣的眾生?阿雞阿貓?"

  "陳尚翰。"

  "他不吃這一套。你把咖啡的聯想寫成詩篇他也不稀罕,他是生意人。"

  "你那位工程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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