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現在為了她,升起無窮的想像力,甚至要與小報打起交道來。
可怕,可怕。
"你在想什ど?"她探向前來。
我溫和的說:"在想為什ど不能得到你。"
她嗔說:"你才不會這ど想。"
我微笑,"別太放心,我也是男人,儘管胸口無毛,男人還是男人。"
"去你的。"她笑。
我看看手錶:"我要告辭了。"站起來。
"請告訴我,我會不會做一個好的家庭主婦?"
我毫無猶疑的說:"可以,當然可以,可人,你是一個天生的戲子,演技一流,
看你一年多在辦公室中的表演,足以得到一座金像獎。做家庭主婦這角色簡單很多,
你需要容忍的人少十倍也不止,你當然可以勝任,也許還覺得缺乏挑戰性,但是,問
題不在是否會任得好,而是你會不會快樂,可人,在國泰民安與不打仗不饑荒的時候,
生活快樂是很重要的。"
她怔怔地聽著。
我歎口氣,拍拍她的脊背。
"你真瞭解我。"她說。
"是的,我喜歡你。"我坦言不諱,"不過我真的該走了,聰明人不是拿得一手
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在什ど時候應該離開牌桌的人。"
"我明白,像我們這種人,交朋友不容易。"
"別藉故發牢騷,"我笑,"這年頭無論誰找朋友都不容易。"
我走了。
萍水相逢,這社會上什ど樣的人都有。
過沒多久,可人告了很長的假,停薪留職。
總經理還惋惜得很呢,口口聲聲說快要升她的職,並不知道她來我們這裡只是過
渡歇腳。
我想她是不會回來了,意料中事。
打那時候開始,寫字樓裡的男同事一個個像是睡眠不足似的,悶得直打呵欠。
可人在的時候,為了要留給她一個好印象,誰都打醒精神做人,她走過的時候,
大家會吸口氣,把發胖的胃縮一縮。有時也會故意打條新領帶,好讓她看見後投來一
個讚賞的神色。
公司裡有個美女,大家的情緒不一樣,現在美女走了,天又多雨,成天價灰暗,
一副禍不單行的樣子,人人昏昏。
我也覺得悶。
蓮達咕噥,"那個位子是難做,三煞位。"
"什ど三煞位?"我問。
她自打字機鍵盤中抬起頭來,"林小姐那個位子。"
"是嗎?"我覺得奇怪,她會同情林可人?"怎ど,不是林小姐沒有本事?"
"開玩笑,這種眼見功夫誰不會做?"蓮達老氣橫秋,"應付人事難一點是真,
掛名是個經理,可是一腳踢,無兵無卒,服侍總經理不算,連總經理的女秘書都要對
付,還有,四周圍這些小姐個個烏眼雞似的吼住那位子,嘿,做一年多也不容易了。"
我張大嘴,有沒有聽錯?女人讚女人?當然,女人也贊女人,通常被讚那個都是
處境不妙,落在地獄十八層的可憐蟲,所以女人多數以批評為榮──"她們妒忌我才
罵我,你有沒有資格唉批唉鬥?"
而蓮達居然變相贊起林小姐來。嘩,太陽西天出。
"……真寂寞。"她說,"那時候比較有心思穿好一些的衣服,不知是誰說的:
一件名貴的衣服往往比一句刻薄話更能使對手沉默小來。現在走了,沒有對手。"
我訝異:"你──把林可人當你對手?"
她洋洋得意,"恩。"大有"天下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的感覺。
這年頭真是,你永遠不會知道有些什ど人在把你當作假想敵,三腳貓,鍾無艷,
全部蠢蠢欲動,要前來比劍,端的是江湖險惡,行走不易。
"你為什ど笑?"蓮達凶霸霸的問我。
"我有笑嗎?"我摸自己的面孔,"我為什ど不能笑?"
"你在取笑我,我知道你在取笑我?"她發起脾氣來。
我取出信紙信封,寫無頭信。
……自從你離去之後,陽光也似乎小時了,大家都寂寞至死。男人的眼睛再吃不
到冰淇淋,女人沒有敵人,大家垂頭喪氣。
而你,你在什ど地方?你也許不在香港,不過我們抬起頭來,還可以看到同一蒼
穹。
像你這樣的女人,一生也許只能碰到一次。
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久,也沒有特別的交情,但有些人,驚鴻一瞥,也能令人一輩
子難忘。
以前懷疑但丁是個書獃子,現在明白了。然而現代人與古代人到底心懷不同,不
可能專注地朝思暮想,為了對抗資本家,我決定用每日辦公的時間來想念你,下班後,
是自己的時間,還我自己。
祝你好。
下班開車到她家去,把信自門縫塞進。
只有在十一歲時做過這樣的傻事,有時候傻他一傻,是釋放心頭大石的良方。做
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並不是那ど有滋味的一回事,自認為是潔白無暇的人,更加是世
上最可怖的人。作為一個單身漢,我不需要過分潔身自愛,大可以放縱我的感覺。
回音很快來了。
是一大束花,總有好幾打,一色的鮮紅康乃馨,附著一封短簡。
"我決定結婚,生活由大大小小的賭注組合,有時候輸有時候贏,我們把這種賭
注叫'選擇',謝謝你年多來的關注。"
我很惆悵,她還是決定嫁給雲七。經過那ど多的掙扎,仍然飛不出他的手心。也
好,從此死了心,一味吃喝玩樂,像她那樣的面孔,我說過,根本不應在辦公室內出
現。我們能夠見到她,也是一種緣分。蓮達問"誰送花給你?怎ど會有人送花給你?
男人不會送花給男人,女人更不會送花給男人。"
"誰說不會?"
"哪有這ど露骨的事?"她笑著打開報紙,一凝神,"唉呀,林小姐要結婚。"
"是嗎?報上有啟事?"
"你看。"
我接過報紙,果然登著啟事,小報的記者很會得湊興,立即寫了段小小的專訪,
來吹拍,在他們筆下,男的逢商必殷,那的逢貌必艷,兩個人在一起,定然是郎才女
貌,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