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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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七弟今日精神很好,人逢喜事三分爽,如今的女性,價值觀念與男人越來越接近,升了職自然要慶祝,這個位置一定是她盼望良久,用血汗淚換回來的。

  當然她不會把過程向任何人和盤托出,成功就算了,連她自己也不再會有時間想及過去。

  「來,喝一杯。」她那雙眼睛是會笑的。

  我問:「為什麼單找我出來?」

  「快樂不可過分招搖,會引人妒忌,吃虧的還是自己,只好找個與我成功沒有直接關係的朋友。」

  太懂事了。

  一下子喝完一瓶酒,又再一瓶,這種飯桌酒是喝不醉的,我也不與她分辯。她身上衣服永遠太薄,冷死貪瀟湘,這句粵語便是用來形容她的。

  她也很倦了,用手托著頭,面孔上的粉全部到了掌心中,她掌心中還有什麼東西?

  她可懷念之驟?

  隻字不提,真是女中豪傑。但是為什麼她的嘴角笑,而眼睛從來不笑?每個人都有他的心事。

  她吁出一口氣。

  我付過帳,她一疊聲道謝。忽然趁著酒意握住我的手。「之駿,如果你不是這麼年輕,不是這麼純潔,我倒是很希望有一個家。飄泊這麼多年,不論碰到什麼,後果自負,我也很厭倦,有時候半夜聽著收音機,輾轉反側,會得流淚,之駿,沒想到我會這麼傻氣吧。」

  我將她的手貼在臉旁。

  看上去,我們太像一對情侶,我的心發酸,五臟六腑緩緩絞動,全部變了位置,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我與你沒有共同點,不能相處,之駿,你明白嗎?」她雙眼潤濕。

  我鼻子猶如被人擊中一拳,發酸發痛,淚水直流。

  她給我紙手巾,我成疊地掩在面孔上。

  這就是現代的十八相送了。但我連女方的羅帕都得不到一塊,因為女人已不再用不合衛生的手絹。

  但人們的感情還是劃一的衝動與不穩定,我不只為自己悲哀,也為全人類悲哀。

  我與她離開餐館,在街上被冷風一吹,她忽然嘔吐起來,我攙扶住她,她吐得很厲害,穢物沾在身上,剛才吃的菜全部報銷。

  她一時間喘不過氣來,面孔嗆得通紅。

  我用手帕替她揩眼淚,也無暇到停車場去取車子,叫部街車就走。

  她躺在我肩膀上,尚緊閉眼睛,兩瓶白酒而已,空肚子就醉得那樣。

  我用外衣遮著她,怕她著涼。

  多年前,我聽過一個故事。那時何莉莉還沒有嫁趙世光。她喝醉,吐得趙一身,他不但不生氣,還親自開車送她回家,用一隻手駕駛,另一隻手被她枕住睡,動也不敢動,壓得麻痺。

  後來莉莉說:「見他對我那麼好……」

  真是溫馨的故事。戀愛中男女很少有這麼甜蜜的回憶。多數事想起來都是恨。

  以前喝醉的都是男人。

  現在……真是男女平等了。

  到她公寓,我把她送上去,她還是不行。我在她手袋裡掏出鎖匙開門,扶著她在沙發上躺下。又在浴間取過毛巾墊在她頭下,淺灰色的絲絨沙發可禁不住折騰。

  她隔些時候又吐幾口,沒想到一隻胃可以裝那麼多東西。看著她那麼辛苦,真不好過。

  何必呢,上下班還不夠折磨嗎?何苦還要使肉體受苦。也許身子苦楚,可以把思想自精神方面轉移過來。

  我看看自己,不禁苦笑,一身新西裝皺得似鹹菜,索性脫了外衣。

  到天快亮的時候,七弟總算睡了。

  我也在地上打了個噸。

  天亮時她在沙發上呻吟,我給她喝水。她頗為蓬頭垢面,奇怪我老在這種不正確的時候看到她,所以我愛她,也不是因為她美。

  她醒轉,也不道歉,亦不道謝,一切盡在不言中,匆匆打點,打算上班。

  從浴間出來,她又變為一個標緻女郎,只不過面色奇差,撲一點粉也許看不出來。

  不打算告假,一定是有重要的會議要去參加。我也是,倦得金星亂冒,但是有兩節課要上,沒人替。呵,沒人替。

  她抓起衣裳,我們出門。

  清晨的太陽使我睜不開眼睛來。

  我與七弟分手。她已完全剛強起來,心不在焉,大概是要急急回公司準備開工。

  我慼然與她道別。

  昨夜之事,她會不會記得?她又會記得多久?

  我只想有人記得我。

  隨著便聽到大哥與小女孩蓉蓉分手的消息。

  他去紐約開三天會,她便無法忍受寂寞,與小男朋友聽音樂會,據說散場時手拉手,傳到大哥耳中,發覺不對勁,便上她家開談判。

  媽媽說人家女方家長保證絕無此事,還不肯放過之驥呢!後來是蓉蓉本人出來說不要再跟之驥走,才了卻此事。

  之驥大聲說:「嫌我老,沒朝氣,聽見過沒有?她喜歡什麼?露營、遠足,到歐洲要參加旅行團,我真受不了。」

  好是好女孩子,只是思想上與中年人有距離。

  我說:「你要分手,人家同你分手,如願以償,細節不必多提。」

  他靜默。

  送出去的首飾、衣服以及其它禮物,自然收不回來。

  誰也不敢追究。

  之驥總得過他應得的甜頭吧。十九歲的女孩子,雖然沒有資格投票,但卻可以做很多事。

  最失望的是母親,金錢上的損失不要去說它,都已經在計算要生幾個孩子了,忽然之間到手的媳婦兒又飛掉,難過得不得了。

  家裡受了這樣的挫折,自然人人悶悶不樂,鬧得人仰馬翻,啥人還笑得出來。只在飯桌聽見父親說:「兒戲,兒戲。」

  母親問我要不要搬進「新房」去住,我忙不迭搖頭擺腦。

  怎麼住?千萬不要嫁禍於我。

  「那怎麼辦?」母親彷惶的說。

  我很鎮靜。這件事遲早要過去的,事過情遷,一家子又會安頓下來,我才不擔心。

  我同自己說,只要身體健康,又有正常收入,就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對著鏡子,看我自己的面孔,但為什麼我一點歡容都沒有?

  我是一個自由的人,四肢活動力強,愛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但為什麼我心慼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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