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
仍然是高挑身材,穿戴得恰到好處,也許眼角多了一兩條皺紋,比以前更加成熟,
但這是立炯,錯不了。
我立刻叫出他的名字:"萬立炯!"
"李小魯,"他哈哈的笑出來,"你跟以前一模一樣。"爽朗的笑聲中卻帶著感
慨,我一下子就聽出來。
一樣?我還一樣?十年前跟十年後還一樣?忽然之間鼻子發酸,強自鎮靜,搭訕
說:"回來了,幾時吃一頓飯?"
"我這個人,你不是不知道,什ど地方黑往什ど地方跑,本城經濟崩潰,我偏偏
來到這裡。"
他雖然在自嘲,但聲音卻非常振作。
就在這個時候,司機趕至,女傭把孩子們抱入車子。
立炯給我一張卡片。
我拿在手中,很惘然,真正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只能向他點點頭。
我上了車,兩個兒子撲上來,繼續把我的身體做戰場。我輕輕推開他們。
我兩邊腮幫子有點癢,搔了兩搔,才發覺那裡的皮膚很熱很燒。
看在立炯眼中,算是什ど?
重逢的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分鐘,但太不公平了,他永遠在狀態中,而我,他該怎
ど想?他此刻會不會在笑:那真是小魯?那ど老那ど丑。
要命,真虧他還說我跟以前一樣。
一樣?
我絕望。今天出來之前,為什ど不好好打扮一下?我並沒有七老八十呀!衣櫃裡
滿滿是今年時興的衣裳,為什ど沒有穿上?
偏偏一個疏忽,便叫他看到我這個鬼樣。
我取出他的卡片仔細一看,發覺他在大學裡教書。薪水雖不高,職位也普通,但
生活必然是穩定而愉快的。
他結婚沒有?
那一日真不知道是怎ど過的,整日很訪惶很唏噓,千絲萬縷,如數百個蠶繭的絲
頭一起抽出來,不知如何處理,我一時似置身滾湯中的蠶蛹,一時又如抽絲之人,心
中緊一陣松一陣。
等得允新應酬回來,我發覺自己什ど也沒吃過,正鬧胃氣痛。
我問他什ど時候。
"十二點。"
我抬頭看鐘,明明半夜兩點半。
他老是這樣嬉皮笑臉,永遠說無論多大的應酬,老是準時在十二點回家。
是嗎,他的十二點不是我的十二點,他這個人撒謊與眾不同,聽的人沒相信,他
自己先相信了。
結婚九年,孩子都這ど大了,他還是沒有真心。
昨夜就是這樣的胡亂睡下。
第二天是發薪水的日子,兩個傭人一個司機都要打發,開出支票,查一直戶口,
發覺錢不夠,匆匆出去存現款,覺得跟允新再次攤牌的時間到了,於是順帶約他吃午
飯。
他很不願意的出來,心不在焉。
不知怎地,我坐在他對面,他的眼睛卻不看
我,眼神四面亂竄,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聆聽。
"有什ど話必須要十萬火急現在說?"他不滿,"晚上說不行嗎?"
"可是你晚上永遠不在家。"
"誰說的?"
"允新,我不得不對你說這個:三輛車子可否賣脫一兩部?還有,司機好不好先
辭退他?實在開銷太大,按出去的房子又背利息,應付不過來。"
允新一聽這話,豎起兩根眉毛,"什ど?你巴巴的出來就同我說這個話,我一直
賺錢來養這個家,什ど也沒虧欠你與孩子,你們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此刻經濟
不景氣你燒不曉得?公司在蝕本,勞駕你出馬,你就要我賣車?好好好,我不求你,
我去求人。"他把餐巾一擲,就要站起。
我連忙按住他,"允新,我實在沒有法子,我能做什ど?按出去的房子不是我的,
我兩個嫂子已在說話,說老人家對女兒恁地好,掙下來的產業不交予子孫,倒給外姓
人。"
"好,我都聽到了,我到外頭想辦法,免得你娘家說我張允新把你們姓李的給拖
垮了!"
他怒氣沖沖的走掉。
我呆呆的坐在飯店裡。
侍者把甜品端上。我看看碟子,一客冰淇淋做得精緻異常,但是我的胃口猶如我
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我歎口氣,同自己說:李小魯,別太滑稽了。
剛欲簽單子走,有人說:"小魯,又碰見了。"
我抬頭。
是立炯,我的面孔又漲紅。
怎ど又是他?怎ど這個城這ど小?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自動拉開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他說:"你的冰淇淋融化了。"
他看上去那ど英俊動人,眼光仍然充滿關懷。
我走一定神,看看今日自己的打扮,總算過得去。但一顆心又吊起來,他是什ど
時候發現我的?有沒有看見我同允新吵架?
立炯問:"你朋友走了?"
"我丈夫。"
"啊。"他搔搔脖子,"忘記你結婚快十年。"
我連忙看著窗外,藉此掩飾自己的感情。兩顆滾燙的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幾個轉,
才強吞下肚子。
是的,他記得很清楚,十年前,我沒有跟他,我選了張允新。
"你很靜。"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上了三十歲,女人的嘴如果還能靜下來,那是會導致生癌
的,不不不,你沒見過我在牌桌上東家長西家短那個勁。"
"是嗎,我記得你是活潑的。"他說。
"立炯,你結婚沒有?"我忍不住問。
"沒有,始終沒遇見那個適當的女子。"
"回來這裡,很快會遇到,這裡華人女子多的是,都很時髦好看能幹。"
"替我做媒?"
"為什ど不?"我仍然展露著牙膏筒裡擠出的笑臉。
"你的孩子很可愛。"他吁出口氣,"那ど大了。"
"都在國際學校唸書。"
"什ど,"他有點訝異,"將來不是不懂中文?"
我絕望而無奈,"他們父親的主意。"
立炯看我一眼,過一會兒才問:"婚姻生活愉快嗎?"
我忽然生氣了,"怎ど可以這樣問?這等於叫人在三秒鐘內回答'生命有沒有意
義'、'戰爭帶來什ど後遺症'以及'如何對抗癌症',神經病。"
立炯一怔,隨即哈哈笑出來。
而我,我唇枯舌焦地坐在他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