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家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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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拉開抽屜,有一隻打火機的空盒子,打火機上面寫:卡蒂埃。這女孩子什麼都用最好的,名牌主義者。一本汽車雜誌,一雙手套,跑車手套。一張紙,紙上寫者:"我永遠不會再會來了。"

  永遠不會再會來了?

  為什麼?女孩子的筆跡,字很大很圓,寫的很有決心的樣子。永遠不再回來。

  我都整了出來,放進一隻大紙袋裡。

  我把自己的東西放進抽屜裡。

  壁櫥裡也有很多東西,意想不到的東西。

  一大疊黃色的《花花女郎》雜誌,這本書十分低級,只有無知少女才有興趣看男人裸體,似乎她不應該看。

  但是也有好幾本狄倫湯默斯,威廉沙洛揚,甚至是《紅樓夢》。書重,一向是難帶的東西,她漏了下來,我不怪她。我將雜誌都扔掉,書撿出來,卻看到了兩本論文。

  論文?一本是倫敦大學皇家書院物理科的碩士論文,扉頁上寫著:給玫瑰。作者是一個姓張的學生,中國人。

  我驚訝,再打開第二本。

  這一本是英國文學組,牛津大學的,還是博士論文,題目:"詞人魯柏勃樂真對十九世紀英國人的影響。"作者是英國人,一開頭也寫著:給玫瑰。

  我想這叫玫瑰的女孩子也就很狠了,竟如此浪漫。

  如果這兩個大學生知道她並不稀罕論文,也許就氣得吐血了,她並沒有把這兩本東西帶走。

  我猶疑了,終於把它們收了起來。

  我躺在床上抽煙。

  玫瑰,她長得如何?

  我應該努力的翻壁櫥,也許可以找到她的照片。

  我跳起來,繼續翻出了一大堆錄音帶,不過是世面上的流行歌曲,有空時我也可以聽聽。

  我撥了電話給黎。我問:"你知道一個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想了很久,"彷彿有這麼一個人,做什麼?"

  "長得如何?"

  "我不記得了,家明,你別問我。我與這一班表弟表妹沒有來往,他們比我年輕十年八年,作風大異,他們開跑車彈吉他,混外國人,上酒吧,無所不至,都是阿飛,女不像女,男不像男,我見了避之惟恐不及,敬鬼神而遠之,你簡直問道於盲。"

  "但是這個叫玫瑰的女孩子---"

  黎說:"對不起,家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問我老婆吧。你找玫瑰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只是好奇。"

  "你問我老婆吧。"

  我只好又去煩黎太太。

  "玫瑰?"她說,"我不清楚,他們都棄中文名字不用,我哪還記得他們的中文名字?他們都是鹹字輩的,像黎,便叫鹹誠,黎的弟弟叫鹹謙,多好的名字,祖宗自有番意思,誰知道被他們都棄了不用。玫瑰?真像舞女的名字,老天。"

  不得要領。

  我倒喜歡玫瑰這名字。

  玫瑰本來是很美麗的花,就因為又香又美,才淪為俗艷,過分雅俗共賞不是幸福。

  壁櫥裡有一格掛了幾件她的衣服。一件真絲的襯衫,十號,袖子象蝴蝶,紫紅加黑花的。一套睡衣倒很老實,緘布碎淺藍點子,一條七拼八湊的牛仔褲,一件粗毛衣,都不要了。

  再翻亦翻不出什麼來。

  衣櫥裡掛著干花包,有一種異樣的草藥香味。

  浴室裡有毛巾浴巾,都是一色的黑白花紋,我歎口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呢?怎麼樣的?

  我渴望見她。

  見到了她,我會怎麼做呢?我也不知道。

  她這樣的個性並不是我的對象,我高攀不起。我只是普通人,想著普通人想的事,做著普通人做的事。但是我想見她。

  好笑的是,我做夢居然見到了她。她是一個秀髮如雲的女子,纖瘦但是長得相當高,身材很好,不大笑,面孔上有一種憂鬱,穿著真絲的衣服,在風裡跟我說:"我以後是再也不回來了。"

  我默默的看著她,然後鬧鐘響了,我就醒了。這樣的夢大約是浪漫之至的。

  週末跟幾個朋友出去,很不是味道,那幾個女孩子很普通,坐在一起比鑽戒比手錶,比衣服比男朋友。突出的女孩子並不戴鑽戒手錶,她們突出,她們不與人家比。

  我悶了一個晚上。

  在英國還有什麼節目呢?不過是看場電影吃頓中國飯再去跳舞。大概在香港也不過如此。他們還帶著麻將牌,預備隨時來四圈。

  我恨惡麻將,第一個感覺就是:中國險些失在日本人手裡,就是這一干人累的,一樣是賭,牌九就豪放,鶻子靈巧,甚至字花也有字花的幽默,就是搓麻將,不知為何這般惡俗,不可饒恕。

  我對黎發表過我的意見。

  黎說:"家明,做人本來要順俗。"

  "我還是乾脆死了。"

  黎太太說:"家明就是窮清高,你當心過潔世同嫌,已經有人說你不合群,你看你越來越瘦。"

  不過我還是恨著麻將牌。

  這些女孩子也就與麻將牌一樣。

  開車送了其中一個回家,我自己一上樓就往床上倒。

  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玫瑰說。

  這個女孩子的壓逼力如此大,我想,沒見面就叫人難忘。

  我把她的書拿出來看,一翻之下,一張卡片掉了出來。

  花生漫畫。

  史諾比鬼鬼祟祟地笑:"除了祝你聖誕快樂,我還想為你做些別的事。"

  第二頁:"有沒有貓叫我追?"

  我笑了。

  裡面的簽名是玫瑰。她的簽名很大,用黑色墨水的粗鋼筆。

  我歎一口氣。這張卡片彷彿是她送給人的,又沒有寄出,當著書籤用。

  或者我見到了她,應該追求她。

  黎太太第二天給我來了電話。

  "住得還好嗎?"

  "很好,謝謝。"

  "啊,我替你查過了,他們家鹹字輩沒有叫玫瑰的孩子,他們英文名字多是H字帶頭的,住在你那裡,一個男孩叫漢斯,另外一個叫囂伯,另一個女孩子叫鹹娜,沒有玫瑰,我翻過地址簿。"

  "鹹娜是讀書的?"

  "是,念法律,與她倆哥哥不對,早就搬走了,她搬走以後,另外一個叫堪富利的男孩子搬了進去,所以後來三個男孩子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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