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家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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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鹹娜,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我還不死心。

  "她,相當古板,成績不錯,所以跟這一班傢伙合不來,她跟她哥哥漢斯吵得厲害,見了面不瞅不睬,這就是相見好同住難了。漢斯很漂亮,我對他有印象,他一板高大,又愛穿毛皮大衣……很有型。"

  "沒有其他的女孩子?"

  "咦,家明,你真問得奇怪,為什麼專門打聽黎家的女孩子?告訴你,黎家的女孩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男孩子倒很帥。"

  "我假期寂寞。"我開玩笑。

  "來我家打麻將。"黎太太故意氣我。

  "免了。"

  "你要來便來,千萬別客氣,客氣了自己吃虧,離家十萬八千哩的,放假悶在屋子裡,當心悶出病來。"

  "他們這一家人,假期後真不回這間屋子來?"

  "不清楚,也許不會回來了。"她說。

  "請為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這個叫玫瑰的女孩子,你幫我打聽一下。"

  "玫瑰?好,我記著。"

  "謝謝。"

  我覺得他們兩夫婦根本不跟親戚來往,怎麼會知道有玫瑰沒玫瑰?

  我覺得是一定有的。

  晚上我自己做了飯吃,就聽音樂。

  忽然間想起玫瑰的錄音帶,就取出來聽。

  這女孩子聽音樂跟看書差不多,混雜之極,有好幾卷是時代曲,我倒不討厭時代曲,照單全收,聽了一下午的"我早已知道你沒良心,偏又愛上你,為何始終相信你,深深沉醉不怪你。"有人說時代曲低級,其實人生根本很低級,時代曲跟詞一樣,只有一個題目,怨得很。

  我幾乎聽完了所有的錄音帶,忽然之間音樂停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出來:

  "為了說幾句話,我要把這些好聽的歌洗掉……"我嚇得跳了起來,一下子關掉了錄音機。

  這是誰?

  不管是誰,大概是一時興致所至,錄了幾句話,說些什麼,我不便聽。

  我忍不住的想:是誰呢?不會是玫瑰吧?

  一想到玫瑰,頓時把所有的道德觀念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我按下了錄音機,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說了下去:

  "我是這麼寂寞。每天我走路上學,步行半小時,到了課室,把筆記拿出來,抄下新的,合上活頁簿,又到另一間課室。天啊,日日如此。我是這麼寂寞。週末在家,坐在書桌之前,不曉得做什麼才好,肚子餓了也不高興做飯吃,傻傻的還是坐著,一晃眼過了十八個月……"

  我又關了錄音機。

  我震驚著。這一定是玫瑰,那種天生微微低沉,毫不做作的聲音,一定是玫瑰的。

  她寂寞?

  天啊,她怎麼會寂寞?

  我只知道她交際應酬還來不及,幾乎是夜夜笙歌的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寂寞?

  "……我看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屋子裡只有鏡子裡我自己的反映,錄音機裡只有我自己的聲音。我想他,然而他完完全全的忘記了我。我誰都不怪,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他的錯,只不過事實如此。然而將來又怎麼呢?我沒有將來,我只有過去。時間過得這麼快。"

  我聽得呆呆的。

  聲帶就是這麼多,她的聲音一消失,時代曲便繼續,就這麼小小的一段。

  我聽完又聽,聽完又聽。

  她是一個活躍的女孩子,男朋友多,但是應酬回來仍然是寂寞,屋子裡沒有其他的人,其他的聲音。一早要去讀書,恐懼週末。

  老實說我也有週末的恐懼病,長長的兩天半,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消磨才好,讀書又讀不了那麼多,怪悶的,通常是睡覺。

  英國這個地方,夏天是長日炎炎,冬天是長夜漫漫,頗有終日誰來的感覺。男孩子已經難,何況是女孩子?除非像黎家,十多二十個親戚在此,不愁沒去處。

  聽了她那段話,我悶納了好久。

  玫瑰留下來的就到此為止。

  我有種感覺,這個女孩子雖然說永遠不會再來,但是她始終要出現的。

  我願意聽她絮絮訴說的聲音。

  一日放學,車子才到屋子,門口有一部跑車停著。

  翠綠銀底的車身,著名的蓮花伊蘭。

  我把車子停下來,那輛跑車裡跑出一個男孩子來。

  他長得很好,高大英俊,而且有笑容,很可親。

  他趨向前來跟我說:"你一定是家明瞭?我表嫂說屋子由你管著,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謝你才真,免費住著,你是哪一位?"

  "漢斯。"他說。

  "啊。"我說,"對不起,我剛放學,請進。"

  "我剛回來,想來拿一樣東西。"他說。

  "什麼東西?"我吃一驚,"大部分的東西給我扔了。"

  "樓下的鋼琴,怎麼扔得掉?"他笑著。

  "這倒是真。"我開了門,大家進屋子。

  我做了咖啡。

  他說:"搬運工人隔些時候便來。"

  "你不回來住?"

  "不回來,這地方住過都怕,比宿舍還糟,亂七八糟一大堆人,每個人都寫信回家罵每個人,結果家長把信拿出來一對比,大家挨罵。"漢斯笑。

  "現在只我一個人住。"

  "那也不行,太靜。"

  他真是有得說的,左右是不住。

  "現在住哪裡?"我問。

  "女朋友家。"

  這就難怪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漢斯說。

  "這裡住過的女孩子,有沒有叫玫瑰的?"我問。

  他一怔,"你問玫瑰做什麼?"

  我暗喜,"她是你妹妹?"

  "不,她是我以前的一個女朋友。"

  我呆問,"以前的女朋友?以前?"

  "現在吹了。"他聳聳肩。

  "那間銀色的房間是你的?"我問。

  "是,我學室內裝修,怎麼?設計得還過得去?"

  "很好。"我說,"玫瑰呢?"

  "不知道,早就搬走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在這裡住過一陣子。你認識她?"漢斯問。

  "不,不,她還有好些東西忘了帶走。"

  "沒關係,你丟掉好了,她再也不要的,她老是這樣,記性不好,東西到處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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