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興致勃勃的拿著信上樓,到了她門口,又猶疑不決,呆了很久,才敲門。她來開門。
見是我,馬上笑道:「請進來。」
她很高興的樣子,我也自高興起來。
我把信遞過去,說:「喏,送錯了信,是你的。」
「謝謝。」她接過信,低頭一看,嚷:「噯,是阿蔚,阿蔚有信來了!」
後面忽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我早說不必擔心,他再懶,也不能不寫信給我們啊。」
我到這個時候,才看到她身後床上躺著個小伙子,喏,就是那個,在那裡看報紙,見到我,愛理不理的。
「把信拿過來我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她說:「來,跟你們介紹——」
我忽然很沮喪,馬上說:「我……沒事了,對不起,我走了。」我打斷了她的話,沒讓她介紹那個男孩子給我。我幾乎是奪門而出的。
我知道這種舉止很不禮貌,但是也顧不得了。有什麼好介紹的,不外是喬治保羅彼得之類。
但是她對我的態度倒很好,客客氣氣,顯然沒有惡感。
我又呆了很久。
長此以往,再住她樓下,我會變個白癡。我想了很久,想到一個絕招一一搬開住,找別的地方,見不到她,眼不見為淨。
可是我在這宿舍住那麼久,一聲要搬,也不是簡單的啊,光是收拾,就是難題,況且急急忙忙,哪裡找房子去?英國的房子都是又臭又貴,漂亮的又住不起。嘿!搬家。
我撐著下巴,想了個半天,沒法子。
有人敲門,我沒好氣——「誰?」
「我。」
「你是誰?」
「萬俟芬。」
我跳起來,連忙收拾房間,拉正衣服,「請進。」我說。
她進來了,牛仔褲,T恤。
她問:「我可以坐下嗎?」
「請坐請坐。」我連忙說。
她坐下來、「你這人好不奇怪。」
「我有什麼奇怪?」我心想,大概她的男朋友走了,她才有空下來聊天。
「當然奇怪。」她睜睜圓眼。
「你倒說說看。」我說,「你叫我十二點後停止打字,我不是停了嗎?不吵了吧。」
「你說我天天六點一刻起床,開水喉洗臉好大聲,好了,現在我變懶人了,天天睡多一小時,你還想怎麼?住你樓上,真倒了霉了。」
我想:住她樓下,更是不用提。
她說:「剛才方要謝你,你躲到哪兒去了?有老虎吃你似的,抓都抓不住。」
我不響,誰叫她床上睡個男人,我瞧不慣。
「真多虧你了,那信是我哥哥寄來的,如果不是你,換個黑心人,事不關己,一扔,那我可糟了。」
「不會有這種黑心人的,」我說,「英國人很虛偽,越是虛偽,越要裝個有禮有德的樣子。哼!」
「你那口氣,倒像我二哥。」她抿嘴笑。
「你有幾個哥哥?」我問。
「兩個。」
「就你一個女兒?」我問。
這些哥哥也不管教一下妹妹。
「是,就我一個女兒。」她說。
難怪,寵壞了。
「你喝什麼?」我問,「茶?咖啡?可可?汽水?都有。」
「汽水。」
我給她一罐汽水。她開了喝一口,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令兄做哪一行?」我問。
「教書,兩個都教書。」她說,「一個回了家,一個從家趕來看我,兩個都是講師。」
「了不起。」
「什麼了不起,教訓起我來,不花本錢似的,罵了這樣罵那樣,沒完沒了。」
「你那些男朋友,有沒有叫他們罵?」我問她。
「男朋友?」她睜眼,「我有什麼男朋友?」
這女孩子真厲害,如此這般賴得一乾二淨,比女明星還否認得快,我親眼見著她與男朋友摟摟抱抱親吻,才十五分鐘前尚有一位男士躺在她的床上,怎麼忽然之間不論否認得清清楚楚?
我看進她的眼睛去,她眼睛清澄異常,一點破綻也沒有,這樣的女孩子,危險甚。
我呆著看她。
她還直問:「誰啊?誰是我男朋友啊?」
我也實在按捺不柱了,這事與我無關,是她的私事,但是她先反問的,須怪不得我。
「喏!那先頭走了的一個,我見你們好好的哭了一場,那麼親熱,不是男朋友呀。」
「你神經病,那是阿蔚呀,我大哥。大哥回家教書,我不抱住他哭,我抱誰哭?你還說呢,幫他包行李,釘幾顆釘子,就被你上來罵。」
「你大哥?」我傻傻的說,「哥哥與妹妹,從來不這麼親密的。」
「你這可不是更奇怪了,你家風俗不一樣,偏不許咱兄妹倆親熱?那明明是我大哥。」她白了我一眼,「真是。我哪裡變來的男朋友。」
我一想,猛然記起來,那兩兄妹的確有相像之處,兩個人都這麼漂亮出眾,以前以為是美女俊男剛好一對,現在知道他們是兄妹,就怪不得一般的引人注目了。
關我鬼事,可是,我偏偏心裡寬了一半。
我笑了,「大哥走了,所以你就野馬一般了,樓上躺著那位,可是男朋友了吧?」
她啼笑皆非,「你這個人,要說多少次啊,我不是講,我有兩個哥哥?走了是大哥,樓上那是阿營,我二哥。」
「嘎!」
「你這個人,腦袋不想好事,專門想壞的,我跟那麼多男人摟摟抱抱?我那麼吃香,倒好啦,可惜都是兄弟呢。」
我癱瘓在沙發上。
我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
「剛剛阿營就說:『那小子傻乎乎的,倒老實相,少有。』可知人不可貌相,你也不是好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誤會,對不起。」
「來不及了,以為我是這種女人。」她起身要走。
我一頭汗,不知道該怎麼留她才好。
「而且從明天開始,我改五點起床。聽說你去問過管家,要干涉我?我巴巴的來遷就你,想化敵為友,卻不知道你這人有毛病,以為我樓上是開酒家的,亂七八糟的男人往來不盡?嘿。」
她站起來,拉開門,就走掉了。
照說她這麼一走,就該放聲大哭才是,但心中卻非常開心,雖然得罪了她,卻把事情弄清楚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