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家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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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你沒有女朋友?」咪咪很吃驚。

  「別動。」我說,「沒有,我沒有女朋友。」

  「你有毛病嗎?每個男人都有一個以上的女朋友。」

  「我沒有毛病。」我在畫她的眼睛,咪咪有這麼漂亮的眼睛,你可以自她的眼中看到靈魂的震動,但她卻是個沒有靈魂的女人。

  「你是同性戀?」她疑惑的問。

  「不,」我笑,「我只是沒有女朋友。我沒有漂亮的車子,沒有漂亮的衣裳,不懂說漂亮的話,誰要我這種男朋友?我維持自己的生活都覺得有點困難呢。」

  她沉默了。過很久,她說:「但你的心地很好。」

  我被感動了,我說:「謝謝你。」

  畫好這一天,我送她到門口。晚上我把畫拿到原作者家去讓他過目。

  他很高興,「好極了。你有用模特兒嗎?」他觀覽著我的作品。

  「有。」我說,「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

  「漂亮極了。」大作家說,「我認為這些畫的風格很討好。月底能夠全部畫得好?」

  「可以。」我說,「月底之前。」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聽說你是極好的畫家,如果這次合作成功,我們將來尚有許多機會。」

  我與他握手道別回家。

  途中經過超級市場,我因覺得工作順利,應當慶祝一下,故此買了一瓶白酒,另外帶些芝士與麵包,預備回家飽餐一頓。獨身的男子,有快樂沒人共享,有煩惱沒人分擔。

  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我開門進屋子,放下唱片,忘記早上已給咪咪換上流行曲子。

  是那首「噢嗚——我的心——」。

  在這種寂寞但不失為愉快的夜裡,聆聽這類歌也不是不好的。我打開白酒,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大口。冰冷的水果酒永遠使我精神一振。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我放下酒杯。誰?凡是沒有預約的人,多數是收報費或是收雜費的。我打開門,門外站著咪咪。她的笑容有點勉強,不似日間那麼自然。

  「咪咪,」我略為詫異,「你忘了東西在我這裡?」

  她靠在門口,並不作答,也不進來,雙手抱在胸前。

  「進來呀。」

  她略略瑟縮一下,她說:「我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找不到朋友。」

  我很明白,「朋友」是一種當你需要他們的時候,永遠找不到的藍鳥。年輕的咪咪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

  「請進來,」我說,「我今天剛巧買了瓶白酒。」

  她坐在我對面,並沒有因我歡迎她而特別高興,也許她在等候一個重要的人,而那個人沒有出現,當然我是次要的,她見不見我都一樣。

  我不是一個小器的人,我不介意陪伴她一個黃昏,畢竟我本身也是寂寞的。她把我的酒喝掉一大半,不肯吃東西,因此很快得用手撐著頭,頗為不勝負荷。

  我問:「送你回去好嗎?」

  她搖搖頭,「家裡沒有人。」

  「你要知道,咪咪,我們必須要學習精神與肉體上的獨立,不可能每天都有一大群人圍著你直到永遠。他們終久要離開你的。」

  她沮喪的說:「但是,他說好今天會得來的。結果二十四小時連電話也沒有一個。」

  「如果他不在乎你,你也不必在乎他。」我說。

  咪咪抓住我的手,「是不是我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漂亮了?是不是我已經不能夠再使一個男人動心?」

  我微笑,「咪咪,你還是很美麗,男人們毫無疑問會得為你動心,受你的誘惑。」

  她有點滿意,但隨即又問:「為什麼他們不再將我放在第一位?」咪咪帶點酒意了。

  我按住她的酒杯,「做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終究又有什麼快樂呢?只要有一個男人在芸芸眾生中把你當主角,你已經應當滿足。」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打個呵欠。

  「我送你回去吧。」我重複。

  她搖搖頭,在我的沙發中躺下,也不說什麼,彷彿睡著了,我取出一條毯子替她蓋上,自己回到房中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第一件事我馬上想起咪咪正睡在我客廳裡,連忙去張望。只看到一條毯子,我失望:她走了。

  電話裡的聲音,「喂?喂?」

  「喂?」我問,「誰?」

  「尊尼。」那邊說,「咪咪有沒有在你那裡?」氣急敗壞地。

  「走了。」我問,「什麼事?」

  「她把我家拆得五花三飛,可以打破的東西全部打破,然後拿著我抽屜的鈔票跑掉了,你說我是不是要找她!真是神經病!」尊尼喃喃咒罵著。

  我忽然明白咪咪約的那個人是尊尼。為尊尼喝醉?值得嗎?尊尼這個人跟一般扯皮條有什麼兩樣?我看不出來。當時我便沉默下來。

  「如果她下午到你處,告訴她,我尊尼不會放過她,叫她當心。」他說,「打擾。」然後掛上電話。

  我放下聽筒。打個呵欠。但尊尼是個漂亮的男人,跟咪咪一樣,長得這麼好,卻這麼倫俗,這麼欠缺內在。咪咪看上尊尼我惋惜了,其實,是不必的,因為咪咪跟尊尼根本是同類型的人。

  該天下午,我根本沒有打算咪咪會得來,結果意外地,她居然出現了。我開門時很驚異。她有隻眼睛下一大塊青腫。很明顯地,尊尼已經找到她了。

  我說:「你來了更好,我怕我交不出貨。」其實我已經捕捉到她的神韻。

  沒道德的畫者早已可以辭模特兒,省回一大筆費用,但我不會這麼做。我相信我的僱主看得出分別。

  咪咪說:「我需要錢,不來,哪兒有錢?」

  「進來。」我問,「眼睛上要不要用熱水敷一敷?」

  「不用。」她隨手摸一摸。

  我微笑,「畫一個特寫,來,坐好,反正小說中的女主角也挨過揍。」

  她並不介意我的取笑,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頭。

  我用筆先勾個輪廓。心中實在很不是味道,不管怎麼樣,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漢,尊尼這麼做真是過分。但是人家周瑜打黃蓋,與我啥關係,我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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