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要約玫瑰,就不容易了。因為她父親身體不舒服,她只好搬回家住。親戚朋友爭著請她吃飯,又有舊日同學,她又想到東南亞去旅行,總是沒空。
我不耐煩了,提高了聲音,「你想怎麼地?乾脆與我一刀兩斷,以後也沒有關係!」
「好好,下星期日!我不與家人吃飯,我們在哪裡吃飯?」
「我們十二點來接你,到你家來請你,好了吧?」
她笑,「那麼就這樣決定。我是真忙。」
「我知道。」我說,「我親自上門,你逃不了。」
我想這下子可沒錯了吧?」
眼看就是星期天。
大哥倒刻意打扮起來,穿上了他最喜歡的羊毛衫西裝褲,漂亮得很,頭髮長了,不大像工程師。這樣子一個人,又有這樣的學問,玫瑰也沒有什麼抱怨了吧。
剛準備出發,又來一個電話,他去聽了,一會兒沉著臉走出來,我急問:「不是玫瑰又說沒空吧?」他答:「見了鬼!公司叫我上飛機場接兩個人,推也推不掉。」
我一下子呆住了,真是巧啊。
「我去去就來,你替我重新再約。」他說。
「也只好這樣。」我說。
「代我說對不起。」他飛也似的下樓去了。
我只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跑上玫瑰家去。
玫瑰見是我一個人,也有點奇怪。
我把原因說明了,沒精打采的靠在椅子上。
她笑,「沒關係的,總有見面的機會。」
我說:「有照片,要不要看照片?」
「好,拿來。」
我把一張照片遞過去。
這一張照片已有幾個月曆史了,是生活照,模糊得很,輪廓還是有的,玫瑰看了很久,遞還給我,她笑道:「像倒像了,你且說說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也不過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就是驕傲不好,目中無人,又不肯笑,愛皺眉頭,從小不討人喜歡,他不愛給太太小姐抱著玩。但是他長得好——你看過他照片,他沒有娘娘腔,是不是?通常漂亮的男孩子最不好就是像女人,他沒有這個毛病,他有別的毛病,女朋友像風車似的轉,總沒有理想的人,也不知道他想找什麼樣的女孩子,太難了。」
玫瑰說:「我一向就不喜歡『人盡可妻』的男人。」
「多數男人是這樣的呢,這個不行去追求那一個,沒有死心塌地的。」我再補一句,「也沒有多大的選擇。」
「你哥是難得的。」玫瑰說。
我以推銷貨色的口氣說:「所以介紹給你呀。」
「等他結了婚,你好早點嫁人是不是?」玫瑰笑。
「我再也不等他的,我家也沒這個規矩,誰有對象,誰先結婚。」我爽快的說,「絕對沒有自私的想法。」
「我只待假期快完,早日離開這班親戚。」玫瑰歎口氣。
「幾時去旅行?」我問,「你不是訂了旅行團?」
「就後天。」她說,「去散散心,不然又回去苦幹了。」
「我的媽,你還見我哥哥不見?」我問。
她說:「見。」
「你幾時回來?」我追問。
「兩個星期後。」
「好,」我說,「就等你兩個星期,反正大哥他也等了那些日子了,根本不在乎這十幾天。
玫瑰忽然說:「我也等了很久了。」
「如今不是好了嗎?雙方一見了面,天下太平。」
「未必就是他。我這麼大了,也見過不少男孩子,總有毛病,我自己並非十全十美,我知道,也就因為這樣,想找個好一點的男孩子,崇拜他也好,尊敬他也好,反正找不到,漸漸死了這條心。」
「要求太苛刻。」我吁出口氣。
「你想想,以我這樣的年紀,難道去嫁個黃毛小子不成?又不高興挨窮,自己也賺得了,再沒有虛榮,不能老喝白開水,為戀愛而戀愛,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試得最多的,怕了。索性改變作風,求結婚對象,外國的留學生,不過兩派,一派老老實實的讀書,好是好,可惜木了點,沒有出息,放了假就在家煮飯,老媽子傭人似的,沒有男人味道,用錢每一個仙都算過,這種人,我看過不少。要不就另外一種,管吃管用管玩,家裡有幾個子兒,他們整天就飛車兜金髮碧眼的女孩子,我也吃不消,跟他們玩,未必撿了什麼便宜,吃了虧,招人笑,況且言不及義,面目可憎,更沒興趣。」
我笑了,「天下男人都叫你詆毀盡了,」
玫瑰也笑,「今年回來,每個親戚都說:『唉呀!看玫瑰多能幹!』我是被逼能幹起來的。誰不想嫁人,得有這個福氣才行,無奈何,只好撐著讀下去,這個博士是這樣來的,你可別見笑。」
我罕納,「你真想嫁人?有這麼俗的想法?」
她笑,「我還有更俗的呢,說給你聽,你就不睬我了。你道我的生活費打哪兒來?都是半工讀的,獎學金只管學費罷了,飯還是要吃的,這些年來,雪糕廠、餐館、酒店,哪種挨法也不要說了,發薪水的時候,不知道是哭好笑好,奇怪,一年年也這樣過去了,心灰意冷,就羨慕一些太太奶奶們,真正各人頭上一爿天。」
我說:「你現在不好了?既年輕又漂亮,又是博士了,賺大把鈔票,有大把前途。」
玫瑰說:「有什麼用?做男人,還書中自有顏如玉,我這麼老了,賺了錢去養小白臉不成?」
「好難聽!你將來嫁了我哥哥,你不用養別人,只養我就行了,你可不要食言。」
她風姿綽約的擺擺頭,笑了。
真看不出她吃過苦。自然,一個女孩子在外邊,衣食住行都得照顧到,還不能生病,又要做功課,談何容易,她一一做到,也就很難了。又沒有男朋友,否則也有人看顧點,這年頭,離了父母就不好。男友是講運氣的,運氣不好,不如不要,我看玫瑰的運氣並不好。
但是她不露出來,樣樣都是淡淡的,無所謂,來去都灑脫,以前的惡性子現在都轉到功課上去。年年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