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家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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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頁

 

  她低聲的說:「我一輩子除了幾個女朋友外。並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說話也沒有人,更不用說訴苦了,我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苦,習慣得很,只是覺得不開心。」

  「要開心是很難的,」我勸慰她,「你要看開點。」

  「我看得很開。」她緩緩地說。

  「家裡的人還是在勸你結婚?」我笑問。

  「嗯,他們也不是不容我,反正就是這種腔調。」

  「來,我與你出去吃飯,我請你。」

  我們在外面吃了一頓飯,我送了她回去,她站在門外向我擺擺手,這些年來,她一直是瘦瘦的,也就是這樣,腰就很細,穿寬穿窄的衣服都好看。

  大哥回來了,就打聽玫瑰有沒有不高興。

  「沒有。」我說,「她問起了你,對你很有興趣。」

  大哥有點寬慰。他問我,「你沒有說我壞話吧?」

  「沒有。」我說,「怎麼會呢?不過把你那牛性子說一說,她還很欣賞的樣子。」

  「真的?今天真不應該去的,悶死人。」

  「受人二分四,人家叫你去,你怎好不去?」

  「我們幾時再去見她?」

  「要等她旅行回來,她說要去兩個星期。」

  大哥說:「兩個星期,也很快就過了,下次皇帝老子叫我,都不理啦,先見了她再說。」

  玫瑰走了。每到一個地方,她寄來一張明信片,也沒有字,就是一個簽名。收到第四張的時候,大哥就有點焦急,問她幾時回來。我打電話去玫瑰家問,也沒人知道。多年來玫瑰就是這樣子,說來就來了,說去就去了。沒有人敢管她,沒有人相信她在等一個有資格管她的人。

  兩個星期很快的過去了,我是不寂寞的,有玩的地方,大哥很是無聊,他放開了他的書,整天就是皺著眉頭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我只好陪他。

  他說:「你去玩呀,我不要你陪。」

  「近日你很浮躁。」

  他笑了,「我一向這樣。」他停了一停,「玫瑰沒有回來?」

  「沒有,」我說,「我去問過了,她家人也不知道。」

  「真糊塗!怎麼樣也是個女孩子,就這麼放心,所謂放心,也就是不關心。」

  「對於別人的家事,我們不便說,」我說,「但是他們對玫瑰,真是太放心,從她十八歲那年到了外國,就沒有人去攬事上身,也就放心了這麼些年,倒把芝麻綠豆、事不關己的事看得天大,什麼都鬧中哄哄,就冷淡玫瑰,連父母子女都講緣分,玫瑰再好,不過是招忌,她不愛留在家中,也就是這個道理,我中學與她同學,我知道。」

  「什麼道理?」大哥問。

  「沒有什麼。她自小孤僻,與你一樣,看見大人不瞅不睬,僵得很,一張嘴又硬,兄弟姊妹多了,自然是能說會道的佔便宜,她就比下去了,她家裡的人聰明得很,比她能幹的還有呢,她也不算稀奇了。」

  大哥笑,「我認為她是個十分難得的。」

  「這一下子好了,你們兩個見了面,你對玫瑰好一點,也讓她正式笑一笑。」

  大哥說:「這樣的人,竟寂寞了這些年。」

  三個星期了。我收到第五張卡片,她還沒有回來。

  天氣開始轉壞,下著綿綿的雨,整個人都被雨水濕得軟綿綿的,不起勁。

  大哥下班回來,臉色陰沉得很。

  他說:「我見不到玫瑰了。」

  「怎麼?」我驚問,「忽然說這種話?」

  「沒緣分,不可強求。」他說,「公司派我去別處考察。」

  我喜道:「那是好消息呢。」

  「為什麼?」他沮喪道,「一去三個月,回來之後,她早就走了,那個時候都秋天了,我見誰去?由此可知這世界上的事,真難說得很,住在一個地方,還有人介紹,還是幾次三番的誤了事,見不得面。」

  「你幾時動身?」我問。

  「公司代我辦手續,快得很,三五天就好了。」

  我呆呆的,「這麼說,你們也就真的緣慳一面了。」

  他一聲不響的回了房間,當然一肚子的不開心,以後幾天裡也沒有說什麼話,沉沉鬱郁的。我希望他見得到玫瑰,我是真心希望他見得到。

  我一天打幾個電話到玫瑰家去問。

  他們家人有點不耐煩了,他們說:「小姐,玫瑰不知道幾時回來,只說這幾天,我們也不清楚,你既然是她同學,就該曉得她脾氣,她做事還與我們商量不成?還不是愛怎麼就怎麼,我們要是管得了她,也好了!」

  倒說了兩車的話,又不得要領,我只好歎氣,一邊又安慰大哥,「不要緊,明年你去旅行,到了她那裡,我才介紹給你吧,」說著他的證件就出來了,忙著理行李,到底要去三個月,頗長的一段日子。

  臨去的夜裡他好好的與我說了幾個鐘頭的話。

  他說:「我留了張支票在這裡,你好好的照顧自己,錢不夠就兌了用。婚禮無論如何等我回來主持,不要太心急。多寫點信,我到了那邊就打電話回來。說不定到了那邊,就找朋友介紹個女孩子。結婚算了,免得你替我擔心。」他笑了。

  「那不行,」我說,「自從父母去世後,就剩你一個,你要是娶個莫名其妙的人,還不如不娶,我就是喜歡你與玫瑰的驕傲,才覺得你們是很好的一對,你們倆要是妥協了,我的偶像便沒落了,最沒有意思的。」

  「說了這麼久,我也並未見過你的玫瑰。」他低頭說。

  「既然有這個人在,還怕見不到?」我強笑了,「你放心吧,定叫你見到她為止。」

  「幾十年後?」他笑,「算了,就是這樣才好,見到了。她也許只是一個極普通的女子,還不如現在,可以維持一個好的印象。」

  我也不說什麼。正如大哥說,他回來早已經夏天了,今年是無論如何見不到玫瑰啦,明年吧。

  第二天早上,我陪大哥到機場去,看著他的行李進了關口,我與他喝咖啡。

  他穿著燈芯絨外套長褲,一律褪色藍,白毛衣,黑皮鞋,左手手錶,右手銀鏈子,皺著眉頭抽煙。因為早,機場也沒有什麼人,幾個空中小姐一直朝他看。是的,大哥是漂亮的,可恨的玫瑰,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否則兩個人站在一起,多麼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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