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阿玉笑說:「忽然生氣了。」
「我生氣了嗎?沒有呀!」
「既然沒生氣,怎麼這樣的口氣呢?凶霸霸的。」
我洩了氣,重複的說:「你不該煮飯給任何人吃!阿玉,你不是那種人。」
「還在氣。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阿瓦,多少好氣的事,放著不氣,偏偏來氣這種事!」
我只好放棄,阿玉要煮,讓她煮。煮,活該!天下每一個秀氣的人都做了煮飯婆了,只差她一個,現在她也不甘寂寞,但願那叫龍的小子吃完那一頓之後,添福添壽才好。
當夜無話,就此表過。
第二天是禮拜三,我與家傑一放學就回來幫她的忙,但見阿玉進進出出,弄得一身汗,不太順利地做著小規模的家庭主婦。
我與家傑兩個人玩大富翁。這大富翁真是很奇怪的遊戲,味同嚼蠟,卻可以一直拖下去,玩它三五個鐘頭。我一手抓著假鈔票,一手拿著本教科書,很自得其樂地看著,看著。
家傑說:「幾時你也做一頓飯給我吃?」
「甭想了。我是不做飯的。」我說。
「將來總得做呀。」
「不做。怎麼都不做。」我瞪著眼說:「而且我將來的事,不用你來操心。」
他咕噥著不響了。
後來我就覺得這話說得重了一點,我與他有什麼交情,什麼關係呢?何苦跟他吵起嘴來,做人一點進步也沒有,那怎麼得了?我對陌生人總是很好的。
煮好了飯菜,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我與家傑改玩撲克牌。家傑輸了很多錢,差不多有五六鎊的樣子。
我問阿玉:「那小子幾點鐘來啊?」
阿玉說:「還有兩節課。」
我說:「我可餓了,不如讓我先吃吧。」
阿玉也不響,只是微笑。
隔了一會兒,家傑說:「你是知道的,阿瓦,換了是我,我決不會要你等的。」。
我頗有點感動,但是忽然摸進一隻愛司,就馬上把牌一攤,叫道:「贏了!一對茄,一對愛司!」
家傑唉聲歎氣的把鈔票拿了出來。
我們直等到六點半,餓了個發昏章第十一,又不好去取餅乾充飢,硬是死頂著,那條龍總算施施然的來了,我真是沒什麼好氣,阿玉倒是眉開眼笑的把他迎進來。
他還是老樣子,一種探不到底的驕傲,被他那種畏羞的神情遮掩著,因為又帶著無限的孩子氣,很容易被人原諒的。
開了飯吃飯,我與家傑索性狼吞虎嚥起來,阿玉的菜不怎麼高明,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居然吃得十分有味道,就證明的確是肚子餓了。
家傑問起龍念什麼學校,才得了個結果,原來龍是美國來的交換學生,在這裡不過留一年罷了。因久居英國,沾了英國人的習氣,故此對美國總有點那個,尤其是一場越戰下來,真是使旁人笑不出,怒不得。
我乾脆的說:「留在英國算了,雖然都是洋人,到底還是英國人的好應付點,大家虛偽斗虛偽,跟美國人血淋淋赤裸裸的幹,不如含蓄點。」
他不響。
這小子三拳頭也打不出一句話來,真受不了。
家傑說:「吃飯嘛——莫談國事。」
吃完飯以後,我老不願意的洗了碗。
我是最懶的,開頭還煮罐頭湯,後來連罐頭湯也不弄了光靠吃餅乾渡日,後來就有家傑,帶我到中國餐館去走動走動。
幾時洗過這麼一大堆碗啊,簡直得不償失。
我哼哼唧唧的做完工,擦乾了手,就往沙發上一倒。
龍與家傑在聊天。(男人與男人之間總可以聊個沒完沒了的,不管是什麼,他們總是不愁寂寞。)
阿玉說:「你看你那副撒賴勁兒。」
我白她一眼。怎麼見得呢?這麼樣的重色輕友,怎少見!
我覺得沒什麼味道,就轉到房間去了,拿起一本新的時裝雜誌看。
家傑進來問:「怎麼了?生氣了?」
「才沒有呢。」我伸個懶腰,「吃太飽了。」
「其實阿玉那朋友是不錯的,」家傑說:「跟他說了幾句話,他非常的真才實學,只是學止有點像女孩子。」
我微笑。家傑器量很大呢,男人好也就好在這裡,少有小心眼的,好就是好,不好即不好。
於是我笑,「你看阿玉跟他,有沒有一點希望呢?」
「有有。」家傑說:「他們其實是十分配對的、只是我看阿玉對他非常傾心,而他呢,不過是很禮貌的樣子。」
「是嗎?」我側著頭,「不見得吧,也許他出門之前,也是非常緊張的,只是我們沒注意到而已,我們因與阿玉在一起,阿玉的一舉一動比較清楚。」
家傑抓抓頭,「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都相當的深藏不露,喜怒不形於色,很難猜葫蘆裡賣什麼藥。」
「誰像你啊,有什麼事先嘩啦嘩啦的叫出來。」我看他一眼。
「咦,你說句老實話,你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他們。」
我說:「我喜歡爽快的人。」
「好!」家傑笑了。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拉倒,什麼事都得黑白分明才好,否則弄個半天,還做個莫名其妙的冤死鬼。」我道。
「是的。」家傑忽然嚴肅的說:「我喜歡你,阿瓦,你就是這點好,我最怕是吊男人胃口的女孩子,你不是吧,阿瓦?我看來看去,你並沒有別的男朋友吧。」他又笑了。
「沒有別的男朋友,並不表示你有希望。」
「你不喜歡我?」
「言之過早,咱們到底是中國人,再受多幾十年的洋教育,也還是黃皮膚,中國女孩子找男朋友,是要有可能做丈夫的,不是單玩今天。所以咱們說『男朋友』,不是指一個可以跳舞喫茶的男人,而是指一個可托終身的男人。你說,這樣的條件對你來說,豈不是過苛嗎?」
家傑不出聲。
「大家年紀還輕,怎麼可以想得那麼遠呢,不如考完了這幾年的試再說,這樣對你,對我都公平點。我是一個甘寂寞的人,可做的事多著呢,不愁對像問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