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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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我咬咬牙關, 「好,六點半。」

  「不是明天一日要委屈你,而是日日如此,你的職位是初級生,事事要從頭學起,還有,你要給你大弟一個好榜樣,暑假他也要來做見習。」

  我倒抽一口冷氣, 「要學多久?」

  「一年到兩年也可以了,公司裡好幾位業務人

  才,都是前年才進來效力的,恭敏,現實生活不比

  演粵語片,老闆的皇親國戚甫自校門出來,就可出

  任總經理,公司是做生意賺鈔票的正經地方。」

  「天天八點鐘?」

  「上了軌道或許可以九點半,你澤叔屬於二十

  四小時耕耘那種人,我同你說過,他是替你生財的

  機器。」

  「我不該與他作對?」

  「豈止不該,老實說,你來看看實際情況也是

  好的,不然老以為我們幾隻老狐有什麼蒙蔽你。三

  個月後,你明白我們的術語、節奏、辦事方式,說

  不定會產生樂趣,你澤叔多條臂膀。」

  他說完打個呵欠,告辭了。

  早起不是難題,要習慣他們工作的態度與勁道,才是難事,那種拼勁我看不人眼,明明十個人才做得完的工作量,澤叔頂多用六個人,器材亦不敷用,忙得公司似戰場,職員雙眼大而無神,光會瞪著螢光幕上的數字,都似傳說中湘西那種會走路的殭屍,沒有靈魂。

  下班後卻又跑去大吃大喝,口沫橫飛,仍掛著白天的生意經。做得好,澤叔會獎只金錶,蒙主子嘗識,更加努力的幹,希望有一日熬出頭來,自立門戶。

  十八歲的大弟來參觀過一次,所得印象卻非常好,與我剛剛相反,他認為這一行充滿幹勁、朝氣,又是賺錢的好地方,喜歡得不得了,大人說話的時候,他豎起耳朵聽,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行規、糾葛,對大弟來講,新鮮有趣,他幾乎把讀醫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

  我心寬慰。

  至少為他爭取到一條新路,他可以有選擇。

  我與他喫茶時談到前途問題。

  他腦腆的說: 「澤叔說學醫至少是門專業手藝,跑到哪裡都不用愁,也為人尊敬。他說他那一行風險太大,不鼓勵我們在那裡死細胞。」

  我沉默,沒想到他與他們那麼接近。我總以為他欺侮我們這一支,沒想到他都替我們設想到了。

  「但我喜歡這裡的動感,」大弟笑, 「比當兒科逐個孩子把脈有趣得多。」

  「你暑假在這裡實習吧。」

  「澤叔一直不讓我們來這裡,這次機會,是大哥你替我們爭取的?。」

  我點點頭。

  父親是這行的奇才,應當有個人承繼。

  澤叔見到我,瞪我一眼,像是問:滿意了吧。他不再輕視我。

  澤叔態度一轉,眾人也跟著變,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個幫閒,面色都不一樣,呵,世態炎涼,在這之前,我有什麼礙著他們,又不問他們賒借,在此時此刻,又有什麼好處給他們?

  為何他們的面色如霓虹光管般轉變?

  奇哉奇哉。

  麥公問: 「滋味如何?開始有人測度你的實力,打算組織派別,專門侍候你了。」

  「無聊。」

  「所以說你不是商界人才。」

  「我以為才幹與辦事能力有關。」

  「手段是辦事能力最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

  「大弟有前途過我。」

  「噯,昨日他拉住我,問了數十個問題,都問在要緊關頭。」

  我微笑。

  「一切如你所願,恭敏,要收篷了,有勢不可盛撐。」

  我由衷的點頭。

  麥公奸笑, 「從頭到尾,我不信你會同陳鎖鎖結婚。」

  侄女兒的母親,當然不。陳鎖鎖?不敢肯定。

  有些男人喜歡很年輕的女孩子,她們天真活潑漂亮,確能使男伴如沐春風。我一直喜歡成熟女性,當然不是熟到爛,將扣四十大關那種,陳鎖鎖剛剛在兩者之間,懂事、工心計、閱歷深,但仍然好動、愛冒險、活躍。

  與她在一起,永保新鮮。

  她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他是一個高大,黝黑,英俊的男人,年紀與我差不多,但人比我老實,一看就知道深愛她。

  澤叔也知道有這個人,早已警告我。

  他與澤叔完全不同類型,年輕有朝氣,純樸天真,在他眼中,陳鎖鎖是安琪兒,天下至可愛的女性,他以她為榮,他對她認真。

  事後她問我: 「你覺得他如何?」

  我笑。男人從來不問這種問題,感情何需第二意見。

  「他幹哪一行?」

  「在威斯康辛州教書。」

  我瞪眼, 「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很認真。」

  「帶著女兒與金銀珠寶去嫁他?」

  「我們確已論到婚嫁。」

  我怪叫起來, 「那還不是日日對牢肥皂劇與廚房間做人,多年前不勝枯燥的日子,就是這個模式,為何今日又鑽入圈套?」

  鎖鎖搖搖頭: 「說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怎麼同呢?」

  我服了她, 「怎麼不同,你倒說說看?」

  「人不同。」

  「他這種人才是很多的。」

  「不是他,是我不同以前。」

  啊?

  「五年之前,我要寄人籬下,別無選擇,天天等別人從荷包裡掏十塊八塊出來度日,今日怎麼同?我已是自己主宰,愛過怎麼樣的生活都可以,他沒有,不要緊,我有。我沒有的,他有,可以給我。現在我有暇追求浪漫溫情,五年前我哪有閒情講這虛無飄渺的東西?那時只希望不用天天洗烤箱裡的油漬。」

  啊啊啊啊。

  「此刻我真的嚮往返樸歸真,到鄉間去同小孩子過最簡單的生活。」

  我明白了,是,買一層二十間房間的大廈隱居,不過膩了隨時可以到大都會去度週末,管家與傭人隨時在身邊應「是太太」,而丈夫是最最老實的正派人,隨她調度,他有點學識,但沒有作為,這樣的男人雖稍欠風騷,但到底可以捏在手心。我完全明白了。

  她終於做了主人。

  經過那麼多年的掙扎,她達成願望。

  鎖鎖伸一個懶腰,嘴角帶一個微笑,有點酸有點苦,但畢竟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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