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那個女孩子忽然抬頭春了我一春。我覺得她臉圓圓的,還是那種金棕色的皮膚,就像一頭貓似的,大抵這樣的女孩子,是有資格發點小脾氣的,我就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思恩說:「哦,大哥做了MIMACHE,恭喜恭喜,名字後面一大串.」
我打斷了他,「要不要多一個春卷?」
思恩忙吃的,也就忘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兩個人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妻忽然生起氣來,就跟我說:「咱們思恩不錯呀,配公主也配得上,偏偏她板看個臉,什麼都愛理不理的。思恩也有今天,平時折騰女孩子,今天報應來了,我不喜歡這女孩子。」她母性大發,維護著思恩。
我微笑說:「當心胎氣。」
她坐下來,用手撐看頭,「思恩都告訴我了。這女孩子,是新加坡人。」
「哦。」我應著。
「母親是小老婆,一直住香港,父親已六七十歲了,長年不見面的,她在新加坡出世了,也沒回過去,統通把香港的陋習也染上了。思恩說愛她。」
我不在意的說:「思恩愛她,不過因為還沒得手。思恩愛的女人多著呢。」
「思恩真愛她,向我要鑽戒來了。」她說:「你說奇不奇?那鑽戒原是兩隻,當年媽媽買的。一隻給了我,一隻是思恩的,怕他弄丟了,暫存我這裡,那戒指雖然不大,卻上好的貨色,我是不給的,問過媽再說。」
我笑,「你太看重思恩了,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愛玩的男孩子,隨他去罷了。」
妻說:「思恩是有點好處的。」
至少他深得大嫂的心。
臨睡的時候,妻說:「你看到她的裙子沒有?那是什麼料子呢?如此貼身。」她念念不忘。
第二天她就進了產房,十二小時後養了一個男孩子。
那個穿貼身衣料的女孩送來了兩打上好玫瑰,署名是「蘭花」。我這才知道她叫蘭花,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跟她的樣子不甚相配。
思恩的碩士榜上有名,眉花眼笑,天天來醫院陪著大嫂,又計劃著明年的博士。
我問:「爸知道了沒有?」
「知道了,很有點高興,爸說我可以去意大利,寄了三百鎊給我。爸說今年很是不錯,又添了孫子了。」「你打了長途電話?」我問。
妻笑,「自然,他還寫信呀。」
我搖搖頭,歎口氣。
「爸說讓大嫂抱著孩子回去一趟,你若定不開,就罷了,他會寫信給大嫂的。」思恩說。
妻看我一眼,說:「他最不愛回家。」
我不響。
過了一會兒,我說:「你與你女朋友說一聲,謝謝她送了花來。」我把名片給他看了。
思恩說:「她送了花來?我不知道。」
這女孩子有點怪怪的。
妻問:「你與她怎麼了?」
「冷冷淡淡的,找她出去,她不拒絕,不見得特別開心,我打聽過了,她沒有別的男朋友,不外是吊我胃口,我喜歡她也沒用,在她家坐到十二點,她就找藉口轟我走,想看真有點生氣。」
我瞪他一眼,思恩越來越不堪了。
妻連忙說:「罷了,思恩,再說你大哥要罵了,你自己存心不良,怎麼把她當粉頭?」
我忍不住,板起臉來,「什麼粉頭面頭,你們兩個人說話卑俗到這種程度。」
思恩吐吐舌頭,不響了。
妻在醫院裹住了一個星期才出的院,千方百計央人請了個中國太太來幫忙,那太太的丈夫在餐館做工,也樂得尋點外快,可是妻也很苦,什麼都不放心,爬起床來看孩子。過了才一個月,大家心裡都疑惑,可是不說,倒是思恩嚷:「我侄兒像我,哈哈哈!」孩子的相貌的確像叔叔,我想,那德性別像他就好。妻笑,「你別說,像思恩也有好處。思恩不樂了,「唷!像我有什麼不好?」大家拍了照,寄回家去,爸爸一定要妻與孩子回去一次,我推到第三個月,到時也秋涼了。
我問思恩:「你幾時去意大利?」
他不響。
「照啊,」我說:「那三百鎊早花光了,是不是?」
他說:「我本來想跟蘭花一起去,她說:『我要去自己去,跟你走這麼一趟回來,我花的是自己錢,卻跳到黃河洗不清,我跟你成了什麼關係了?』我說我請她,她又生氣,搶白我:「啊,我才值那六百鎊!』你想想,這女孩子恁地難伺候,我且冷她一冷。」
我微笑,這蘭花倒很有點道理。
「那你是不去了?」
「我陪大嫂回家去。」他說。
我點頭,「倒也好,我也放心點,倒省我請假,陪她回去。我九月在巴黎要開一個會。」
思恩瞪眼,「大嫂,你看大哥有毛病了,他教的是機械工程,又不是時裝,開會開到巴黎去了,花妙不花妙!」
妻說:「是啊,我倒要好好查一查。」
我一笑置之。
思恩後來托我帶東西給他在巴黎的女朋友,我嚴詞拒絕。
我教訓他:「你也該好好找個女朋友了!混得出什麼名堂來?這些跟你泡的女人,你別以為你得了便宜,你給她們玩了你不知道,她們有什麼損失?」
他訕訕的道:「是,大哥說得對。」
難怪妻喜歡他,我也心軟了,只好歎口氣,「你真是勇於認錯,堅決不改。」
「你說蘭花好不好呢?」他問我。
「還不錯。」我點點頭,妻雖然不喜歡她,我卻始終覺得她是不錯的,這女子像個大學生,有點氣度。
「但是她這樣對我,我不能爬著求她呀,有時候我想,這些年來,什麼樣的女孩子都見過了,也只有她比較好,就向她求婚也罷,可是又不甘心──她不愛我。」
我笑說:「你被女人愛慣了。」
「是嗎?等我回來再說吧。」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可是為她也懸了幾個月的心,算是不容易了。
秋天以後,妻就收拾行李與思恩回家。思恩打算回來以後開始做博士。我不管他幾時做好,反正地上了軌道,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