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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哼!"瑪麗哼了一聲。

  "今天以後,你打算怎麼樣度過?"我問。

  "我不需要找工作,那是比較好的。"瑪麗說:"我會叫媽幫我買一點衣服,帶到外國去。見見朋友。"

  瑪麗接著說:"在外國,做平時要做的事情。我實在太開心了,現在鬆了下來,我得享受一下。"

  "享受?"我說。

  "是,睡得很晚才起來--先一陣子,我每天五點鐘起床溫習。看電視、看電影、看漫畫。例如溜躂,我太開心了!"

  "你看上去的確是很開心。"我說。

  "以前我們部像一部機械,現在不同了,念大學,至少兩年或一年以後,我可以選比較喜歡的科目。"

  "是,那是好得多了,度過了這些日子。"我附和著。

  "你倒不見得有多興奮呢。"瑪麗說。

  "我是一個麻木的人。"我拍拍胸口。

  "你這叫做神經病。"瑪麗笑說。

  "你會不會織毛衣?"我問她。

  "會一點點,但是不會收放。為什麼?"

  "我已經十六七歲了,從來沒人為我打過一件毛衣。"

  "你要我織一件?"她掩著嘴笑。

  "你可以嗎?我的意思是,一些女人織幾年也織不出-件毛衣來,多可怕。"

  "我會盡量織好。你喜歡什麼顏色。"

  "你真的為我織?"我問:"真的?"

  "並不會太困難吧?"瑪麗說:"放心好了。"

  "這是我的願望。"我說:"現在就快實現了。"

  "千萬不要太開心,現在連毛線也沒有買呢。"

  我笑了。

  "但是我也知道一些男人,直要女朋友織這個織那個,結果他有十幾年不用買毛衣。"她還是笑。

  "啊,瑪麗,我們必須要信任對方。"我無可奈何的說。

  "我絕對相信你的,我們畢竟認得那麼久了。"

  "那麼你就開始動手吧,買紅色的毛線。"

  "你喜歡紅色?"

  "不,但是紅色你也可以穿,當我們吵架的時候,你可以收回去自己穿。"我說。

  "但是我們必須要信任對方。"她說。

  "好的好的。"

  於是我賺了一件毛衣。但是我十天沒看見蔡小姐了,她一定還在學校裡,她要教低班的學生。

  我去學校看她。她在地理室裡坐著。

  我在操場那邊的窗口張望她。她沒發覺。

  她低著頭改簿子。穿著一件黑色的半截裙子,咖啡色的絲襪。她有漂亮的足踝,那種孩子氣的半跟鞋非常適合她的。她的襯衫外面罩著件小背心,又是黑色的。

  課室裡沒有人,這一定是她的空堂。

  我站窗外有十分鐘之久。

  然後,我敲敲玻璃窗,她抬起眼來。

  我這樣的愛她 (五)

  "哎呀,"她輕輕說,"請進來。"她放下了筆。

  窗口很低,有時候我們男孩子從窗口爬進課室,但是我想這是不禮貌的,故此我兜了一個大圈子,從門口進去。

  蔡小姐站了起來,她問我,"有空來走走,是不是?"

  我點點頭。我不是她的學生了,我畢業了。

  我的態度比較輕鬆一點,我說:"我來看你。"

  她指指身邊的椅子,"請坐。"她微笑說。

  "謝謝你。"我說。

  "考試之後,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她說:"很多學生,一畢業便忘了老師。"

  我飛快的說:"我是不會的。"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你們考得好不好?"她很關心的問。

  "很好。"

  "我看過題目,不是太難呢。"她說。

  我說:"然而考得好又怎麼樣呢?"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有點像瑪麗。

  "我的意思,我們將來很少用得游這些功課。"

  "但是功課不是要來用的,學習是為了興趣。"蔡小姐說,

  "我沒有太多的興趣。"我坦白的說。

  "但是你會修車,你學修車,是為興趣。"

  "哦,那個,那當然。"我笑了,她還記得。

  "功課又有什麼兩樣呢?"蔡小姐問:"你們覺得讀書辛苦,大部分是怕考試,但是讀書也是學習。"

  "你這樣一說,所有的功課倒比較沒那麼討厭了。"

  我與她慢慢的談,蔡小姐是這樣的有主見。

  但是她辯說的時候,語氣卻一點也不激烈。

  她說:"你們將來升學,更不要為文憑,為的是自己。"

  "很少人為自己而活,通常是為社會--"

  "不要怪社會,"她笑,"我聽見太多怪社會的話了。"

  "但是這該死的社會,它像圈套一樣。"我說:"每個走進去的人都漸漸失去了純真。"

  "人組成社會。"蔡小姐說:"你保持你的純真好了。"

  "他們會說我神經病。"我抗議的說。

  "讓他們說好了。"

  我低下頭夾,"但是你很灑脫,我做不到。"

  "我並不灑脫。"蔡小姐微笑,"我常常想棄粗布褲教書,但是為了他們,我也屈服了。"

  "你真想?"我笑。

  "是的。"

  "我多麼想看你穿那種衣服。"我說。

  "我年輕的時候常常那樣打扮。"她說。

  "你還是很年輕。"我說。

  "比你們大多了。我是教師。"她答。

  "你實在是喜歡教書嗎?"我問。

  "是的。教師很偉大。假如我不喜歡教書,我可以選擇別的工作了。"她說。

  "但是--原諒我蔡小姐--很多人教書是為了飯碗。"

  "那麼他們也是對的。"蔡小姐說。

  "什麼?"我的聲音大了起來。

  "那有什麼分別呢?只要他們是好教師。"蔡小姐說。

  我呆了一會兒,"是的,你也對。"我頹喪的說。

  "年輕人總是要求很高的,我不怪你。"

  "為什麼當我們年輕、沒有能力的時候,要求反而高;等我們年長而可以改變生活的時候,要求反而低呢?"

  蔡小姐笑,"你問得這樣多,其實一般年輕人的要求也相當低,只是你特別一點而己。"

  "他們要求應該高一點。"我終於說。

  "你不可以逼他們像你這樣。一些人每餐吃三碗飯。"

  "我吃一碗。"

  "如果人家逼你也吃三碗,你多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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