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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我提著兩隻大箱子走了,背上還背一個,看看鐘,十二點半,小道在什麼地方?只有他自己與鬼才知道,我開了門,就離開了,鑰匙會還給他,郵寄。這大廈有兩部電梯,說不定一部由我乘下去,另一部由他乘上來,兩個人就差那麼一點兒見不了面,咱們的緣份止於此。

  下意識我對他多多少少是有點留戀的,我不贊成同居,我贊成做情人或是正式結婚,這三個月來實在過得不輕鬆,但是走與不走,我都是要後悔的,我有心理準備,小道是不能嫁的,妾是絲蘿,他非喬木。

  電梯一直下去,我心口很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這次回去的寂寞,這種無邊無涯的寂寞。父母親都老了,加在一起一百四十歲,他們吃飯,他們看報,他們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無邊無涯的寂寞,只有一架電視機日日夜夜的哭哭啼啼,那種寂寞。

  到了樓下,我靠在牆上,那種寂寞,我會甘心嗎?那樣子可怕的寂寞:永恆的。是的,他不愛我,但是又有誰愛我呢?是的,他不是結婚的對象,但是,目前誰又是結婚的對象?

  跟他在一起累死總比自己一個人悶死好。我悶過,那種排山倒海的悶。父親的眼睛只看著電視機,母親的眼睛有時候會淡淡的看著我,我的痛苦與傷心足足與她隔了五十年,她不能明白,她傷了我的心,至死也不承認。

  我能到什麼地方去?

  我挽著箱子上樓,我還是留下來吧,女人受點小氣算什麼?誰叫咱們生為女人,可是衝到樓上,發覺大門是虛掩著的,我嚇一跳,我的天,難道剛才我忘了關大門,一推之下,發覺小道在屋子裡。

  我拿著箱子當場僵住了,他在翻抽屜找文件,看見我,他說:「我忘了一張合同,回來拿,你失魂落魄的幹什麼?」

  我把東西都收拾走了,他竟問我幹什麼!他居然沒有發覺屋子裡一切屬於我的東西都不見了,這個人不是粗心,而是卑鄙。

  呵小道,我的要求已經降低到可恥的地步了,只要你給我一點點自尊,注意我的存在,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女人,女人需要關懷,就像花需要雨露一樣。

  他忽然看見我手上的箱子了,臉上一變,「什麼,你提只箱子做什麼?收拾東西走?你要走?你少玩點花樣好不好,我已經夠忙的了,你要我怎麼樣對你?把你哄回來?我的天,琉璃,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我當初看中你,也就是因為你這份灑脫,現在你居然跟新舞女一樣!你要恐嚇我?」他取到文件,匆匆地走了。

  我呆在那裡。

  多麼的不幸,他幾時在這種時間回來過?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放下行李改變主意的那一刻回來了,看我這運氣!如果他看見之後表示惋惜,他只要說 一句:「琉璃,不要這樣子,一切等我回來再說。」我馬上會抓住這句話下台,但是他沒有,他把我好好的諷刺了一下,然後在半夜頭也不回的再去辦他的事去了。

  我也是個大學生,我也受過教育。他對我不能夠以這種態度。

  我坐下來,倒了一杯酒,這休假算是倒足了霉的休假,算是第幾流的休假,我緩緩的喝著,一杯又一杯,然後哭了,露台外邊,那條路的燈光仍然燦爛,只是人的心已經變了。

  詞裡有一句叫「寄語薄情郎,粉香和淚泣」。我們都沒到那種境界,我是不搽粉的,小道是最無情的。我們要分便分,要合便合,簡單得很。

  我竟喝醉了。我這樣失望的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地方,他視我為恐嚇他的一種手段,我真有如此低級嗎?既然他這麼想,那我是非走不可了。算是一時衝動也好,反正我沒有這個福份。

  但是酒意太濃,我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是十二點半。中午十二點半。他沒有來一個電話,電話鈴未嘗響過一下,他人也沒回來睡過。我只覺得麻木。人不論男女是越來越涼薄了。為什麼不呢?我既然可以隨時走路,為什麼他不可以也表演失蹤。只不過他忽視了一點,我並不是做戲給他看,我拾起東西,馬上離開了那層公寓。

  到了父母的家,母親矮而胖的身型跌跌撞撞的出來為我開門,她的耳朵有聾,但是不肯承認,不肯戴助聽機,因此與她說話要大聲吼叫,為了省力,不如不說。即使她聽見了也是沒用,如果我說我心中難過,她會答:「有衣穿有飯吃,難過什麼?」或是「難過?看醫生去。」小道若是溫柔點,不失是一個好醫生,母親要是溫柔點,我根本不必到處急急的抓男朋友。

  我呆坐一刻,回房間去了。

  兩個多月沒住的房間,多多少少有點霉氣,我看著那張熟悉的天津地毯,那一堂當年買的紅木傢俱。我真是落泊落難了,如今遷就小道都遷就成這樣,早一點受這種委屈,恐怕已經子孫滿堂,還聽他的廢話呢。

  我歎一口氣,累得不得了,那幾隻箱子有那麼重,一個人抬上抬下,多少次了,難為了箱子,也難為我。好了,從此之後,小道這個人將在我心中一筆勾銷,沒認識他之前,我在呼吸我在活,與他分手之後,我也還是呼吸還是活,誰沒有誰都得活下去的。從今以後,他的明日後日與我沒有關係了。

  寂寞壓上來,黑暗的寂寞,我連忙吞服鎮靜劑,手是顫抖的,連忙又倒酒喝。應該請假一日,但是請假有什麼用呢?我能做些什麼?

  我洗一個臉,梳好頭,還是上班去了,這樣一天又一天,白了人頭,還沒注意春天來到,春天已經過去了,在計程車裡我木著一張臉,肩膀都抬不起來,歲月壓成我這樣子,不良的歲月,來日苦多。

  八個小時的工作,每天打烊的時候由我去把燈一盞盞的熄滅,摸在熟悉的燈掣上,昨天譬如今天,今天譬如明天,沒有一點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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