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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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是史蔑夫的下屬?」我問。

  「正是,史蔑夫對他的報告不夠中肯。」

  那表示他不懂孔雀開屏,也不屑拍馬屁,如非專業人士,早已危危乎,現在混口飯吃尚不成問題。

  我說:「明天再說。」

  「是。」

  該夜做夢,竟看到衣衫襤褸的鄭傳書,拉著我的手不放。

  第二天清早,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工程部去。

  他還未上班,寫字檯上很整潔,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連小小的照相框也欠奉,自此可知,他不過當這裡是暫來歇腳的地方。

  這態度是正確的,只要把工作做好便可,何苦灌注太多感情在一份職業裡。

  有人認得我,「顧小姐,稀客稀客。」

  「鄭先生通常幾點鐘回來?」

  「九點正。」

  「史蔑夫呢?」

  「這裡都是九點,你們做京官,近大老闆,當然吃力點。」他甚客氣。

  「我稍遲再來。」

  「不送。」

  我希望心頭有一點點異樣,但是捫心自問,卻是漣漪都沒有一圈,泡泡也不起一個。

  那感覺不過似,對,像在文件櫃中找舊年會議記錄,當時我確在場參與那個事件。

  秘書對我說:「老闆病了。」

  我笑,「這一天公司就白白損失兩千大元。」

  秘書咋舌,「是我半個月的薪水。」

  「天下第一營生,所以,書中自有黃金屋。」

  她側著頭說:「總也要靠些運氣吧。」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太敏感。

  鄭傳書似在等我。

  一見我便禮貌地站起來。

  他胖了許多許多,額頭是U字型禿髮,但與我認識的鄭傳書扯不出關糸,他們是兩個人。

  真奇怪,在我心目中,鄭傳書永遠是少年鄭傳書,這位先生卻似當年的鄭伯父。

  「玉梨,請坐。」使人安慰的是他落落大方。

  我笑道:「你看我多糊塗,竟不知大家是同事。」

  「我一進公司就認出是你,同你少女時期一模一樣。」

  「沒有什麼失態的情況落在你眼中吧。」

  「行政部同工程部很少來往。」

  「為什麼不來打個招呼呢?」

  「一切都有時機。」他微笑。

  「有幾個孩子?」

  「三個。」

  「嘩!」

  「你呢?」

  「一個女兒。」

  「我的全是男孩。」

  我已經辭窮,如何不著痕跡地請他去喝一杯呢,他會怎麼想,如有誤會,後患無窮。

  他終於說:「很久沒見了。」

  真是,我欲惆悵問,我們會見過嗎。

  他突然又說:「縱使相逢應不識。」丟起書包來。

  「沒有啦,你仍然書卷氣十足。」

  真沒想到反而要安慰他弱小的心靈。

  「幾時有空去喝一杯,」

  「好。」

  「我要上去了。」

  他送我到電梯口。

  鄭傳書的衣著打扮絲毫不差,但不知怎的,整個人散發著七十年代初期的氣息,那該是他一生最燦爛的一段光陰,所以他不願離開它,要把它緊緊抓住,旁人即時感覺得到。

  暮氣沉沉的一個人。

  年齡上區慕宗比他長一大截,活力上他卻比不上區慕宗十分之一。

  為什麼有這種現象?

  與麗華談起,她說:「還像男人算他夠運,管是什麼年代,我認得的幾位中年男人,竟似老太婆,頭髮斑白不好好修理,掉了牙齒也不鑲,癟嘴,身材發福,面白無鬚,猛的一瞧,像古代武俠片裡的公公。這種賣相怎麼出來找生活,我真弄不明白。」

  我一味駭笑。

  麗華說下去:「近年來,中年女士不知保養得多好,這種事真要自己爭氣,拼老命也不能露出住家男人或女人的樣子來。」

  「你不怕,你的老朱很時髦。」

  「你的老區也不錯呀。」

  我沉默一會兒,「麗華,你誤會了。」

  「這城市有多大,豆乾似,不見得有那麼多人誤會你。」

  「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麗華氣惱道:「你老祖的普通朋友。」

  她摔下電話。

  我歎口氣。

  當夜就約好鄭傳書到鴉片窟去找人。

  重臨舊地,瞭解年輕人泡酒館的心情:氣氛熱鬧,喜樂奔放,地方舒適,兩杯啤酒,可以坐一個晚上。

  躲在這裡,聽不到成年人的嚕嗦,暫離殘酷的現實世界。

  也有不少穿西裝的少年下班來喝一杯。

  坐下沒多久,便有人來答訕,哼,寶刀未老。

  「等人?」

  我點點頭。

  「會不會是我?」

  我搖搖頭。

  他聳聳肩,笑一笑,取起杯子走開,並沒有瞎七搭八纏上來。

  現代男女關係刮辣鬆脆,真好。

  我耐心等候。

  三十分鐘後,鄭傳書出現。

  他忍不住取笑我,「怎麼選這個地方?」

  我頗為無地自容,只得尷尬地說:「人老心不老。」

  「看樣子你也不是熟客。」

  我四處張望,少年顧玉梨還未到,是不是來得太早?記得我自己喜歡這個時候來吃客三明治。

  鄭傳書當然認為是敘舊約會,盡說過去的事,略見曖昧。

  「……後來奉雙方父母命結了婚,他們支持這頭婚姻,盡量在經濟上支持我們,但我倆性格始終不合,你沒有見過安琪吧,她喜歡把皮膚曬得老黑,眼皮搽銀綠色——」

  我看到她。

  明媚愉快的外表,沉重憂鬱的內心,陪著她的是幾個男孩子。

  鄭傳書並沒有注意到四周圍發生的事,繼續訴心聲。

  「對不起,」我說:「那邊有熟人,我過去一下。」

  我擠在人群中,走到她身邊。

  「玉梨,」我叫她,「我有話同你說。」

  她看到我,先是一怔,隨即不由自主的趨近來。

  我握住她的手,「你還在這裡,還沒走?」

  她睜大眼睛,「是你,又見到你了。」

  我與她在一個角落坐下,趁著音樂沒那麼吵,表示我的心意。

  「我很耽心你。」

  她低下頭。

  「怎麼同那群人在一起?」我輕問:「他們沒有明天,不負責任,你會吃虧。」

  「其餘的朋友都沒空。」她無奈地說。

  「當然,人家上課的上課,辦公的辦公,做正經事要緊。」

  她不語。

  「將來的你就是今天的我,玉梨,合作一點,提起勁來,不要踏入陷阱。」我雙眼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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