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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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像小棋一般,我雙眼亦紅潤。

  "叫小阿姨來?小棋徵求我意見。

  "她要上班"'那怎麼辦?"帶它到獸醫處。"

  "它有十歲了吧? 周太太問。

  起碼。

  一認識安琪,它已是成年的貓,玳瑁色,皮色光滑,雙眼灰黃,閃閃發亮。

  但我從來沒有愛上貓,它們太不羈,太難以測度,永遠無法與它們發生真正的關係。

  如今貓的玻璃眼褪盡顏色。

  我把它輕輕放人籃子,帶它去看醫生。小棋要跟著,被周太太留住,叫她做功課。

  這孩子,橫看豎看、都是正常的一般小孩, 但,但有時候,她會冒安琪的口氣與我說話,深不可測。

  獸醫叫我把貓留下。

  幾時來帶回去?我問。他說它一生已經終結、十多歲的貓好比百歲的老人,生物總有死亡的一月。

  我馬上自責內疚,安琪,我沒有好好地照顧它。

  近日來幾乎想把世上一切罪過招攬上身,以抵消心中苦澀。

  我摸摸貓兒的頭,繳了費用,憂鬱地離開醫生處。

  誰知小棋完全不接受這家事實。

  先是震驚,睜大眼睛,用手掩著嘴,接著眼淚如湧,晶瑩地一顆接一顆淌下面頰,蔚為奇景。

  這麼多淚水!小棋小棋,像我們成年人,都成為乾涸的井,滴水搾不出來,再傷心也只得乾嚎。

  她哭個不停,抽噎,傷心得不可抑止。

  忽然我明白了。

  這不是小棋,這是安淇。

  我把她輕輕擁懷中。

  啊少女時代喜愛的寵物如今離她而去,反應過激也是應該的。

  "我們再去挑一隻小貓。"

  "不要不要。"小棋仍然哭。

  連周太太都說:"這孩子,怎麼搞的。"

  我拉小棋至一角,''有生必有死,這是你第一次接觸到可怕的死亡吧戶

  "十三年了,"小棋同我說,"養了這麼久,為了它,暑假都不敢去旅行。"

  "是的,安玻,正如它離開你,你也離開我,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人類力量非常渺小。"

  我緊緊擁小棋在懷中。

  她哭得雙眼都腫起來。

  晚上令棋詫異說:'俄知道為何他倆投緣,都是一般熱性子.一般人眼中自然現象,對他倆來說,皆千古傷心事"

  這令棋,夠冷血吧。

  有她來調濟調濟,恰恰好、周太太頓時白令棋一眼,怕她言語有所閃失。我卻笑了。令棋何嘗不是真性情。

  那晚我一直陪著小棋,兩個人都懷著破碎的

  週末,我同她去挑小貓。

  她很抗拒。不肯接受代替品,長毛短毛波斯一概不要。

  一直逗她開懷,她雙眼中充滿悲傷,真分不出是小棋抑或是安琪。

  這時令棋在車子裡等我們,正吃冰淇淋。"這正是令棋性格中最突出之一點: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

  正打算放棄,發覺小棋的目光轉為溫柔。

  她看到一隻小小土生玳瑁貓蜷縮在地上。

  我連忙把握機會,將它抱起,放小棋懷中。

  貓很髒,但不要緊,洗一洗,養胖它,就像新的一樣,連我都可以調理復元,它為什麼不可以。

  那隻貓才三十元,是寵物店好心目後街揀回,連住入籠子的資格都沒有。

  不知為何小棋看上它?

  也不知為何令棋看上我?

  ∼切莫名其妙,如有大能無形之雙手,將我們一步推一步往前走,玩弄於股掌之上,停不下來。我終於放鬆了自己。

  舊公寓已經退掉,開始找新房子。

  把安琪的財產交回律師,按條例辦事,她尚有親人可以接收這些,倘若沒有,捐給慈善機關也是一樣。

  恢復自由身並無一般人想像的那麼愉快。

  出去唱個半死,冶遊,亂賭,都沒有資格,還不是上下班,看場電影,吃杯茶。

  幸虧個棋從來不令我難堪,她是個上等女子,事事得體。

  一直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過她,∼隻字都沒有,但我想她是知道的。

  但是聰明的女子,從來不問。她們只聽。

  老周抓牢我,"不急搬出去嘛,剛有點八色,全靠幾隻家鄉菜。"

  說實話,我也不捨得。

  孤獨好比洪荒猛獸,專揀意志力弱的火吞噬。

  記得讀書時放寒假,從來沒有享受過,坐在康樂室,凝著眼看電視,住宿生都回家了,座位上往往只有我一人,每個台都播放花式溜冰,真可怕,無窮無盡地,身材健美的少女在冰上伸展雙手舞動,連繼著七八個小時,不同的人出來做同樣的動作····我∼直呆呆瞪著電視機。

  以後再看到這種節目會尖叫起來。

  在周府,空氣裡有一股不自覺的暖流,使人四肢百骸放鬆。

  只是無端賴在此地,要等幾時呢。

  每想付房租,又被擋回。

  最壞的已經過去,置之死地而後生,東方先生說的。

  說我死過來,也不是太誇張的事。

  一覺醒來,發覺小貓拿我的頭做了窩,舒服地睡在頭髮上。

  那日就去理了發,剪個時下流行的變型防軍裝。

  人要是死不去,自然只得慢慢振作起來。在理髮店中對牢鏡子,我下了這樣的結論。一直到處看公寓房子,但始終沒有搬出去的意思。

  已養成陪小棋做功課的習慣,做畢三十題算術,尚能天南地北的聊天。

  教她李白的詩。

  狂態漸露,站起來大聲朗誦,我一句,孩子一句:"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小棋即時接上去:"孤帆遠影碧空盡。誰見長江天際流。"

  每星期一首,像唱歌一樣,小棋都背熟了。

  令棋啼笑皆非,"我有種感覺,小棋自從認識你之後,再也不能做一個正常的孩子。"

  誰說不是,這只有我知道。一寫完功課,合上手冊,看到冊子封面印著的號碼是三七二四。

  三七二四,化了灰也記得,這是安琪那保管箱號碼。

  "'這是什麼?"一驚問小棋。

  "學生編號,每個學生都有一個編號。"

  "你的號碼是三七之四多"這麼巧,竟有這麼巧?

  小棋點點頭,晶瑩的雙眼看著我,像是要看穿我腦袋,小棋是我的紅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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