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菊新結伴吃午餐,甫坐下,她便一呆,向左方直視,菊新的眼光一向比我犀利,
不知道看到什麼。
我連忙跟著她目光看去,是李盷。
他有伴。女伴。
那位女士好不年輕,李盷真有他的,女友一個比一個小,只見她眉目如畫,皮膚
光潔,一身時髦打扮。
菊新生氣。「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
「咦,我為什麼不能笑,你看李盷那陶醉的樣子。」
「你是他的什麼人?你還笑。」
我轉過頭來。「菊新,不要誇張,反應不要過激,我此刻只不過是李盷的合夥
人。」
「只是合夥人!」
「是。」
她凝視。「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我的記憶老壞老壞。」
「好,」她歎息一聲。「好,我佩服妳。」
李盷也看到我們了,他並沒有尷尬,同女伴低語數句,便向我們走來。
到底還是他明白我,知道我們的男女關係已經結束。
他親親熱熱的搭著我肩膀。「有沒有看今天財經新聞?讚得不得了。」
我向他笑笑!向那邊努努嘴。
「漂不漂亮?」
「賽香港小姐。」
「不騙我?」他哈哈笑起來。
我說:「過去吧!年輕小姐脾氣不好。」
他得意洋洋的回座。
菊新歎為觀止。「你們兩個都看得開,毓駿,真得向你學,你看,多大方,多瀟
灑。」她讚不絕口。
我沒有抬起頭來。
過了很久很久,我說:「走吧。」
侍者過來說,李先生已結了賬。
我朝他點點頭,他新女友朝我們笑,面孔似洋囡囡。
新店開幕前一天,殷醫生找到我。「要不要來看我們新置的電動輪椅?」
他真挑對了時候。
「幾時?」
「明天上午。」
「還有沒有其它時間可供選擇?」我問得真夠幽默。
「啊,你沒空?讓我看,那麼要等下個月--」
「慢著!明天上午,我在醫院大門左翼等你。」
「一言為定。」
我笑自己情急。不過仍有盼望真是件好事,彷彿心翼展開,不禁走到露台上,剪
下一束花,插進瓶子裡。
菊新早為自己置好件珠灰色的下午便裝,配了首飾鞋襪,一直追問我作什麼打扮。
「我知道你喜歡紫,不過黑也好。」
明日新店開幕,她緊張得不得了,忙了多日,雖沒睡好,卻精神奕奕,如今萬事
俱備,故此有餘閒來關心我的衣著。
我說:「明日我沒空。」
「嗄?」菊新豎起一道眉。
「明兒我有事。」
「不要開玩笑,你是老闆哪,這是首宗大事,怎麼還有別的事?頂多用轎子抬了
你來。」
「妳主持大局不就行了,不信妳信誰呢?我鐵放心。」
「可是你總得出,怎麼,怯場,怕人多?」
「不,實在是約了人。」
「那人也太不識相了,誰,是誰?」菊新知是真的,更加不肯放手。「是什麼
人?」
「明日看你的了,發出多少張帖子?剪綵的明星沒有變卦吧?今夜睡好點,不然
明日不夠精神。」
「我們擇的吉時是上午十時,你肯定沒空?」
我搖頭。
「你到那邊彎一彎回來,也還來得及喝一杯香檳。」
「那地方很遠,恐怕來不及。」
菊新一聽這句話,實時會錯意,臉上變色。「那麼把那位先生也請來。」
「你怎麼知道是位先生?」我笑。
她強笑一聲。「你看過小姐為小姐這麼慇勤沒有?」
「他不肯來的,只有我去遷就他。」
「毓駿,你在搞什麼,別嚇唬我,什麼很遠很遠的地方,什麼趕不及到店裡來,
你沒事吧?再不同我說清楚,明天不開幕!」
菊新的急脾氣大抵是不會改的了,從小如此。
我終於說:「我回醫院去。」
她嚇破了膽。「你什麼?」她站起。
「這裡沒我事了,我回醫院去。」
「可是你已經痊癒了!」菊新歇斯底里。
「靜靜聽我說,別激動,坐下來。」
「真給給激瘋,你完全是正常人了,適應得這麼好,好端端幹麼回醫院,我頭一
個不依。」
「我喜歡那裡。」
「毓駿,那是一所精神病院。」
「我知道,我在那兒度過兩年。」
「那裡有大部分人神志不清。」
我只是看著菊新微笑。
不到一會兒,她也明白我笑的是什麼,到底從小一起長大,心靈相通,她嘲弄的
說:「是,不過隔著一座醫院,誰不是瘋子?也許我們瘋得更厲害,更不可救藥,但,
毓駿,求求你,陪我們瘋好不好,我們也需要你。」
她說得那麼滑稽,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菊新低下頭,十分悲哀。「毓駿,難怪你,這上下恐怕只有你最清醒,你看穿了
我們每一個。」
我拉住她手臂,晃一晃。「好好的打開店門替我賺錢,少個子兒不饒你,揭你的
皮。」
菊新知道無可挽回,黯然流淚。
「快別這樣,本來都不想出來了,都是為著你們。」
菊新這才去了。
穿什麼衣服?我當然關心。
自衣櫥中取出灰藍色的衣裳,在身上比一比,痛快的倒在床上。
明天便可以見到他,真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竟會輕而易舉找到知己。
晚上站在露台上,只看見一天星,竟把都市流麗的燈光全比了下去。
不知星光這麼燦爛,是否為著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