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這樣的母親,並不是光榮的事,我告訴自己。
所以在同學以及一切人面前,我都不出聲。在祖母面前,我也沉默得多了。
祖母盡量做到沒事人一樣的,但是她也辦不到。家裡一下子就沒以前那麼歡愉了。
因為那個人還會來。
那個男人。
他隨時都會出現,他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肥肉呢?
但是他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如願以償,我不會令他這麼舒服。也許祖母容易欺侮,
但我不是。
我與祖母雖然不出聲,但是我們兩個人都在等他來。
他果然來了。
一個晚上,我在做功課,祖母在織毛衣,他來了。
祖母在開門,我回頭一看,就看到那個男人站在門口。
我馬上跳起來,走到門旁,站在祖母的身邊,瞪著他。
門上有一條銅鏈子搭著,門只開了一條縫,這使我放心。
「你是什麼人?」我喝問他。
「什麼人?」他的聲音低而陰險,「問得很好,小曼。」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我怒道:「快點走,不然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忽然之間他笑起來,「你大概什麼都不知道吧?」
「我什麼都知道,滾,滾!」我用力推上了大門。
他在門外叫:「我是你父親!你知道嗎?父親!」
我尖叫起來,「你一分鐘內不走,我就打九九九,滾!」
祖母在一旁呆呆的。她看上去是這樣的手足無措。
那個男人揚起一陣笑聲,便走了。我喘出一口氣。
「不要臉!父親?」我低聲咒罵,扶住了祖母。
「小曼,也許我們不應該這樣凶。」她說:「這種人…:.」
我這時候的心,倒也有點涼颼颼的。祖母說得對。
這種人,窮凶極惡,什麼做不出來呢?他還怕什麼?
光天化日之下,他會有膽子來登門勒索,不顧後果。
他會把祖母推倒在地上,弄傷了頭,流血。
他實在太可怕了,如果給他進入屋子,怎麼辦好?
大門上的一條銅鏈子,只怕他一撞就開了,有什麼用?
我與祖母,一老一小,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忽然之間,我覺得我們兩人生命都有危險的樣子。
怎麼辦好呢?
「算了,」祖母歎口氣,「這種人,一直敷衍他,也是個沒完,不如得罪,也算
了。」
「他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弄回去,他自己不是有孩子?」
「我不曉得。」
「祖母,他對我有什麼企圖呢?我弄不清楚。」
「要一點錢罷了。」
「是的,你給他錢,是因為怕我知道,現在我全曉得了,我不會跟他走,為什麼
還不死心呢?」
祖母沉默了。
「他應該適可而止。是不是?祖母!」我反問。
祖母還是不出聲,隔了很久,她說:「我不知道。」
但是祖母不讓我報警,不讓我去見他們,什麼都不讓我做。我們只好僵在那裡。
祖母又好像很維護他們的樣子,怕我得罪這幫人。
我很難過,心神因此便亂了起來,功課也不太注意了。同學們都覺得奇怪,我自
己倒是吃一驚,怎麼辦呢?
我推說是身體不舒服,但是又不可以在緊張關頭告訴。
我博取到老師與同學的同情,不過我自己曉得原因。
一天放學,我在門口,看到了那個可惡的男人。
他一定會來的,這不是預感,這是事情的真相。
我沒有逃避他,我迎上去,「你又來了,是不是?」
他沒料到有這一看,怔了一怔,牢牢的看住我。
女同學都圍上來問:「什麼事,小曼,什麼事?」
我擺擺手,「沒事情!你們回去好了,這是我相識。」
她們看看我,又看看這個人,便散開走了。
我對那個男人說:「我的同學都認得你了,你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他說:「我只要與你說幾句話。」
他的眼睛閃爍著,臉上的皮站在骨頭上,真是可怕。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這張臉更可怕的東西,我真心寒。
他比我前幾天見他的時候又瘦了,像只貼髏頭。
我問他:「你一直來幹什麼?你說,你說好了!」
「你的那個祖母,她並沒有交錢給我。」他說。
「她為什麼要給你錢?」我聲勢洶洶的問他。
「她答應的。」
「答應?」我指住鼻子,「你騙得了一個老太太,騙不得我!」
他低下了頭,「可是她答應的,後來她又不遵守諾言。」
「還是她不對?你憑什麼個個月向她拿錢?說!」
「我知道我不對,但是我們需要這筆錢。」他說。
「誰不需要錢?!難道我不需要?我要交學費呢!」
「但是她答應的。」這個男人翻覆的說著這幾句話。
他並沒有兇惡的對付我,我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他會把刀子都拔出來呢。
「她給你錢,」我說:「是怕我知道真相而離開她,但是現在我知道了,而且我
不會離開她!」
他怔怔的說:「那麼你母親───?」
「我不要見她!你可以去告訴她,我不要見她─.」
「但是她畢竟是你的母親,而且你從來沒有見過她。」
「不要以此打動我的心,」我說:「當我是一個小孩的時候,我要吃飯我要穿衣
服,我要上學我需要照顧的時候,我的母親在那裡?」
他不響。
「現在我已經要成人獨立了,你們卻要來找我回去?」
他還是站在那裡不動。我們就這樣僵立在校門外面。
「是的。」他說:「我們不對。」
「你還打了我祖母,是不是?─一我的火氣又來了,「你這種人,早該坐牢
了──」
他退後幾步,「你這樣罵我?」他指著胸口問我。
「為什麼不罵你?你是什麼東西?」我喝問他。
「我,我是你的父親!」他的眼睛閃出異樣的光芒。
「你放屁!」我脹紅著臉衝出一句粗話,「你見鬼!」
「什麼?你不是說全知道了?」他問我,指著我。
我看著地,心裡慌張起來,是的,我幹麼要與他說話呢?我幹麼不叫警察來抓走
他?是不是有這個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