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喇嘛鮮衣怒馬,人手一支長鞭,個個濃眉大目,威風凜凜。而為首的一個,身上的服色又與眾人更有不同,他穿的是一襲露了一肩的絳紫大袍,頭戴黃色冠冕,冠冕下蒼黑的臉,突凸的頰骨,眉宇有種神秘而猛鷙的感覺,令人望而生畏。
紫衣喇嘛掃視他們一眼,目光停在靈龍臉上,做著研究,兩道銳利的眼神,使靈龍機伶伶打了個哆嗦。
他把手一揚,一群喇嘛蜂湧上來,靈龍沒犯什麼法,卻還是嚇得倒退--在這種陌生荒苦的絕境,做主的是神,誰知道她剛才一個哆嗦是不是就犯了天條。
那群僧人從靈龍身邊衝過去--捉拿的人不是她。靈龍一口氣還沒透過來,驟然想到小喇嘛,急忙跟著回身,小喇嘛已陷在包圍裡,旋即被挾上馬去。
靈龍忘了害怕,不假思索大叫:「你們做什麼?」沒有得到任何的理會。她挺向前,田岡和劉子齊都拉不住她。「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要把他帶到什麼地方?」
那紫衣喇嘛側頭嚴峻地看她一眼,依舊一言不發,卻把手一揮。法號一陣陣風聲鶴唳的響,他們把小喇嘛團團押著,策馬下山。
「小喇嘛!」她嘶了聲喊。
他在前頭的馬背上回首看她,開朗的天光下,他的眉目益發顯得鮮麗無倫,野風獵獵,把他的僧衣吹得像旗幟一樣飛揚,他再沒有任何表示,掉過頭走了。
靈龍追上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但是她追上去,一名執鞭喇嘛旋身暴喝一聲,颼地揚起鞭子,田岡和劉子齊都驚叫:
「不要!」
靈龍把手壓在胸口,好像這樣可以護住自己,駭然睜大眼睛,望著那道凌空朝她劈來的鞭影,那種赤焰色的猛厲……她知道她會被劈成兩半,在這裡斃命。
再也見不了小喇嘛……
她手壓著胸口那顆珠,滾下熱淚,朦朧中見到那條鞭子突然猛烈抖了起來,蛇一樣反竄向空中,力道太大,把執鞭喇嘛整個人拉下馬來。
田岡和劉子齊一起奔到靈龍身邊。穿絳紫大袍的高僧回過馬,陰黑的雙眸迸出寒芒,看著靈龍足足有一分鐘之久。他赫然下了令,掉過馬首,整支隊伍踏過雪泥和碎石飛馳而去……尾隨在後的,是那個下墜了馬又踉蹌爬上鞍的喇嘛。一支長鞭跌在山崗下。
靈龍渾身在顫抖,又圖追去,被劉子齊死勁給拉住。「夠了,靈龍,我們走吧……走吧。」他向田岡使眼色。
「不,我不走,我不走。」她反抗著。
靈龍年輕力強,個頭又高,兩個男人賣了力把她拖下山,架上車,一路竟像在博鬥一樣。
田岡忍不住抱怨:「怎麼我覺得我成了鬥牛士?」他跳上駕駛座,開了車猛衝。
靈龍大拍車門高叫:「放我下去--我不走,我不回去!」
「靜一靜,靈龍,我們也不回去。」田岡說,駕車衝上山崗。才一霎工夫,上千的喇嘛人陣已走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股鐘鼓的餘音,在荒原上隱隱遊蕩。
劉子齊指著荒原那一頭,群山之下,說道:「往那兒走--他們在那個方向。」
立刻田岡的吉普車便射了去。
靈龍顛簸著從座位上坐正起來,喘氣睨著兩人。她該知道的:這兩傢伙吃的是哪行飯,這群神秘喇嘛的蹊蹺,他們怎肯放過?他們比她還想追上去弄個清楚!
「搞新聞的,就是鬼頭鬼腦!」靈龍啐道。
一時,三人在緊張中都笑了。
靈龍靠著,暫且鬆弛下來,這才感覺到心跳得多麼狂。那顆珠子紮著她的胸口,她的胸口在灼灼發熱,她按著它,按著珠子,問著自己:剛剛是怎麼一回事?喇嘛的鞭子已經抽下來了,是什麼力量使得它峰迴路轉,又彈了回去?
很不幸田岡和她靈犀相通,想的是同一道題目。「剛剛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那條鞭子簡直像在變魔術!」
不料田岡興高采烈的回憶卻惹火靈龍,她壞脾氣的說:「變魔術?你以為那是羅宋馬戲團在表演嗎?」
田岡的嘴被這麼一堵,不吭聲了。靈龍再沒法子平靜,思來想去,越發急於去找小喇嘛,無論如何要再見到他。她自己也不能瞭解,為什麼此舉變得這樣非凡的重要,可是她怎能……怎能不明不白的與他相遇,又不明不白的與他分別?
他們追過荒原,進入峽谷,峽谷高聳如石門,地勢也變得陡峭,兩側石壁刻著巨大驚人的神佛,不知是否為嚇阻外人,神佛面相都猙獰險惡,看著十分可怖。
山徑旋選而上,絕壁落石紛紛墜下來,路太險了,他們不得不棄車步行,靈龍的心往胸腔下沉--追不上了,追不上了。她憂急交加著。
沒想到才轉過一個彎,便看見遠遠的崇山峻嶺間一片金璧輝煌,殿宇重疊,樓閣燦爛,彷彿另一座布達拉宮,卻還要宏大十倍!
「那……那是什麼地方?」劉子齊驚異的囁嚅。
田岡只是茫然搖頭。
那是我們都不相信有其存在的地方,靈龍心想,感到無比的戰慄,不由得又去摸索頸間的那顆珠子。接下來的路途,她走得又急又踉蹌。
不久,竟聽得雞犬之聲,從高處眺望,山下是明艷廣大的谷地,良田錦翠,屋舍稠密,最遠處碧青的小山上,便是那座打大老遠便看得見的奇麗宮廟。
就在那兒,在那兒!她知道,她那直覺像一刀劃下去那麼的清楚強烈。
靈龍率先自崖頂下山,讓田岡和劉子齊在後頭追著,穿過遍野的花田像穿過仙境,走入一個神秘、優美、令人迷惘的國度……
繁華的市街,一片歡欣喜慶之氣,鑼鼓敲得震心,嗩吶朝天吹著,人人放懷地唱歌跳舞。隨處可見高大莊嚴的佛像佛畫,三五步設一座雕爐,焚香不斷,煙雲裊繞,人走在其中,一步雲一步霧,都成了神仙。
如果靈龍、田岡和劉子齊以為他們會被當成外寇入侵,造成轟動,那就錯了--他們走入故事裡面,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沒人注意他們的不同,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引以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