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什麼?」他咧嘴露出過度自信的笑容。「用烏龜送信,不用馬了?」
自從六年前他來到巴斯,他不只一次讓她吃大虧。她可以原諒他過去的不正當言行;以前他是不顧一切,狗急跳牆,但現在他要她的工作。這一件事她不能饒恕他。「你只管印時刻表,我得工作了。」
「可是它錯了。」他喋喋不休。
「你不必操心。」
「我當然會操心,」他從容地說。「等我當上郵政局長後。」
就算他競標特許權時出的價碼比她高,使用馬車的改進措施也能確保她標得特許權。
孩子們將會有個家,受教育,前途有展望。她將不愁生計,活得自尊自重。應該夠滿足了。
「我從未忘記你野心勃勃,杜比。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事。」
他演技精湛地轉為笑臉。「事實上,倒是有的。」他從公文包取出幾張紙。「雷克爵爺要我們印這份帖子,我想你或許希望看一看。」他把紙張放在桌上,推給她。「非常周到,你不認為嗎?」
那張印刷精美的紙上,寫的是一份她與雷克爵爺結婚的正式喜帖。她勒住舌頭阻止自己說出會後悔的話,不讓杜比利用它來攻擊她。「可惜這帖子浪費了。你的刻印工依然技術精湛。」
他得意地笑著說:「雷克爵爺還替你訂製了新的文具紙張,安茱莉女士。滿好聽的,是不是?」
她看看那張紙,瞥見她簡寫的名字安放在山形圖案下方。夠了。她的脾氣爆發了。
她把信箋樣本摔下桌,落在杜比跟前。「出去,帶著它和你的臆測滾出去。」
他像個遺落金塊的守財奴似的蹲下去撿帖子。厭惡的茱莉走到窗前眺望大街。她聽到他在地板上摸索,然後手腳笨拙地撞倒了垃圾桶。
「我立刻弄乾淨。」紙張發出息簌聲。
庭院中,昆彼拎著一桶水走向雞圈,他伸出一臂保持平衡。杜比難道不走了?
她聽到他的足聲移向房門。門開了。
「我會照你寫的時間印時刻表,」他迸聲道。「一星期左右就交貨。」
門砰地關上。聽到他的足聲漸漸遠去,茱莉跌坐在窗前座位上。她必須終止這項婚事鬧劇。她一直耐心、體諒。可是沒用。現在她要擇善固執,果斷處置了。
雷克在克利夫蘭公爵的書房中來回踱步。大房子空蕩蕩的感覺逼向他。長久生活在「忠誠號」上的嘈雜和水手直率脾氣中,都市虛偽的禮節令他煩躁不寧。他在此地待得愈久,危險就愈大,因為最後他會洩漏秘密。想到眾人得知他的秘密後必然出現的閒言闡語,他畏縮了。
巴斯城只帶給他一項快樂:安茱莉。想到將再度見到她,他情緒激動,心怦怦跳。
原本他計劃娶她,讓她生個子嗣,然後自顧自己的事,不再理會她。如今他想追求她、疼惜她,帶她到世界各地。這種愛是幾時發生的?一向閃避長期牽扯的地,居然希望天天見到她,夜夜愛她。
鐘響十響。他莊重嚴肅又準時的郵政局長小姐最好快些來取他的信件,他心想。天,自從簡肯斯船長失去了一隻耳朵,掀起英國和西班牙一場大戰迄今,他未曾寫過這麼多的信。雷克自己也發動了個人戰爭,如果茱莉不親自來看他,他將採取攻擊行動。
黑色幽默感席捲而至。她對他最近的午夜探視作何感想?對那幅畫又作何感想?她若知道他差點脫光衣服爬上她的床,她必會花容失色。想到她修長玉腿圈著他的腰。豐滿的胴體溫馴地迎接他,他期待得渾身一顫。
然而,縱使欲浪蠢動,他的良心卻阻遏了肉慾的狂流,強迫她是錯的,勾引她是不道德的。但雷克必須得到她,而且理由與他個人的衝動以及她父親自私的奇想無關。
近來,他瞥見茱莉內心那個早熟的小女孩。就像一個人影漂浮在海面下,巴斯城郵政女局長的嚴峻外表下,是一個關心別人的熱情女人。他打算成為發掘她的男人。
為了讓自己融入她的生活,雷克牢記社交行事歷,認識她的朋友和敵人。他甚至每天早上去洗溫泉,但是她已不再陪同她外婆前往。
想到文娜他不禁咬牙。那個老惡婆令麥克白劇中的巫婆相形之下,如同和藹可親的教母。這位洛克堡公爵未亡人並不愛護她的外孫女。難道茱莉看不出文娜扭曲的愛背後,其實是殘酷的擅權與操控?
他想到自己的雙親,他們沉溺在享樂中,無暇顧及一個喜歡冒險甚於上學的頑皮兒子。一個在領導統御方面表現出色,卻在自我價值上慘敗的兒子。直到他出海,雷克才感到自在自如。
他想像他母親展信得悉他即將結婚時的表情。她會微微一笑,然後訂做十幾件新衣服作為慶祝。只有在他又獲頒勳章,或他父親又交給他一塊產業經營時,她才記得有這個兒子。除了他偶爾造訪倫敦巧遇他母親之外,他和恩德利公爵夫人之間唯一的定期聯繫是,每年他生日時她寄來的一封信。不過,那也不算是聯繫溝通,因為她寄來的訊息十年如一日:他幾時才會生個繼承人,完成他對齊家的責任義務?
雷克不禁納悶,父母怎會如此迫切要有繼承人,然後卻把他們丟給奶媽和保姆?他一直覺得在他們的生活中他是一個器皿,需要用時拿出來擦淨打光,燕會結束後立刻塵封起來。恩德利公爵夫婦對他們的私人僕從表達的關心勝過對他們的獨生子。但雷克對這一點也漸感愧疚,因為艾森對他比他的親身父親更像個父親。
在這一點上,他和茱莉境遇相仿:他們均未體會過親情,至少不是真心疼愛或周全的養育。但這些並未阻止他希望能得到它們。他會做個好父親,他會疼愛他的子女,帶著他們在身邊。他會愛他們,絕不羞於麥達他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