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歎了口氣。明明事不關已啊﹗為什麼她心裡卻是那麼地不好受﹖她為蘭靈包紮 的那時候,看著她被琴弦割得傷痕纍纍的手,喉頭竟也梗上了硬塊似的,好難過,好難 過……不經意地換個坐姿,床側的大銅鏡裡映出一張眉間隱含憂鬱的臉。溫柔愣了下, 轉過了頭不再看。
真的事不關已嗎﹖呵……什麼時候她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就別再騙自己了﹗承認了 吧,蘇杭名妓、杭州第一美女、紅香院花魁……她很慶幸能夠一路順當,可是,這些風 光都不是她想要的。
因為這份光采,因為白花花的銀子,她也付出了代價啊﹗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婊 子、狐狸精、騷貨、蕩蹄子……有哪個形容妓女的是好字眼﹖被登徒子輕薄、衛道之士 唾棄;貞節烈婦不屑一顧,棄婦怨婦又恨之如骨……比起強盜小偷,妓女更不受尊重﹗ 她算是幸運的了。老娘的我行我素和李嬤嬤的精明圓滑給了她好榜樣,她學會凡事看得 開些,不去斤斤計較世俗眼光。但是,有時還是免不了會煩悶啊﹗有時還是免不了會在 心裡悄悄問,娘那恬然自在的背後,當真一點委屈的感覺都沒有?她當真可以做到完全 忽略周圍輕蔑或有色的眼光﹖否則,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當個妓女﹖***
「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簡直不像你了。」窗口突然有人說話。
啊﹗她嚇了一跳,望向聲音的來源……正對上樓砂深邃的眼。
「你怎麼來了?」溫柔虛弱地笑,「而且從來不走正門……當心哪天我沒認出你, 老大花瓶砸你頭上。」
「只是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我在今天正式成為市井無賴、無業遊民,被王府革 職了。」樓砂說著,自動自發地在桌邊坐下,靜靜地看著溫柔。
哦,這麼快?「那本假秘籍已經易主了﹖」
他點了點頭﹕「昨天的事。現在消息靈通的人已經知道,今天一早我被踢出王府, 下午時追著金蟒幫往陝北去了……看吧,金蟒幫的人馬上會名副其實變很『忙』。」
溫柔撇了撇嘴﹕「唔……這樣倒不錯,少了一群想不勞而獲的混帳東西,杭州城應 該會清靜很多。」
她的口氣還真有點沖……樓砂深深地看著她疲憊的臉﹕「我已經回答你的問題,換 你了。」
「我什麼?」她乾脆裝傻。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樓砂歎了口氣,「為什麼心事重重的﹖」
男人不都是粗枝大葉的嗎,怎麼獨他沒有少那根筋﹖溫柔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有點累罷了。」累﹖「是生病了嗎﹖」樓砂關心地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溫 柔的額頭。他微皺眉﹕「沒發燒,可是你怎麼一身的酒氣﹖」
「陪酒啊。」溫柔覺得嘴裡嘗起來有些苦味,牽了牽嘴角:「一共六壺花彫,其中 被我喝的起碼也有兩壺半。」
兩壺半的花彫﹖那也不少了。真是……「如果你的內功好一點,我會建議你把酒逼 出來。一次喝那麼多傷肝。」樓砂搖了搖頭,掀起茶壺蓋看了一下,「溫柔,有沒有茶 葉﹖」
「你左前方的那個櫃子看到沒﹖茶葉放在第三格。」溫柔有氣無力地說,揉了揉額 角。她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吐血﹖高興他沒有因為陪酒而看輕她,反而幽了一默,勸她 向絕世高手看齊。不過,他大模大樣闖進她的香閨,也不多安慰她這主人一下,反而到 處找茶喝,也夠讓人吐血了。
「你被王府革職只是名義上的?」
「是,為什麼有此一問?」
「好奇罷了。」溫柔偏頭看他,「說真的,你這人的脾氣有夠古怪,怎麼看也和師 長二字扯不上邊。我懷疑除了那位康成少王爺,沒什麼人受得了你這種夫子。」
他加了撮茶葉在紫砂壺裡,笑:「你擔心我會變成貨真價實的無業遊民而加入丐幫 ﹖其實我本來就另有副業,沒打算靠這個過活。」
「哦﹖祖上的家產嗎﹖」
「那倒不是。要說家傳的,大概只有這身功夫了。我父親曾是江西首富家中的總鏢 頭,說窮當然不窮,說有錢也不見得多有錢。」樓砂雙手捧著那茶壺,從來冷澈的眼裡 閃過一絲波動的情緒,「我父母都在七年前染上霍亂而死,那混老頭怕我身上帶病,把 我也趕出來。在那之後,獵戶、鏢師、護院,凡是用得上武藝的,我差不多都做過。」
唔,這麼說他還真是不簡單,難得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文武雙修,而且修得挺出色 。哪像她自己,琴棋書畫因為必要有了不錯的根底,那身功夫就有點三腳貓了。
她輕輕問﹕「那後來呢﹖怎麼會跑去康成王府的﹖」
樓砂笑了笑﹕「偶然在山上獵狐時遇上關宇飛,就這麼給他纏上了要拜師。本來不 想答應的,沒想到康成王寵兒子,出聘金兩千五百兩銀子,再加月薪一千兩。我先在王 府待了一個月,教些基本功看看這小王爺有多少耐性。關宇飛倒是能忍得下我的脾氣, 也挺能吃苦,我就留下了。」
他說著,聳了聳肩:「尤其最近因為這衡天心經的事,康成王一口氣給了八百兩銀 子和兩斛珍珠,又加薪到一千二百兩,要我確保王府安全,我當然沒有不賺的道理。」
這康成王出手倒闊綽。不過,也要像那位小王爺一樣有謙虛耐勞的氣度,才學得到 真本事吧﹖可惜很多官家子弟驕縱過度,雖請了大堆名師,卻好吃懶做,只是一群花天 酒地的草包。就好像……杭州知府的那位顧二公子。
唉,想起那匹色狼就火大!溫柔歎了口氣,有些牽強地笑:「康成王一心要在後花 園挖出衡天心經發財,沒想到反而被你撈一筆……你倒是挺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