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庭院種花。」雪薔瞥了眼屋後,溫柔的笑著。
「種花?」何翠兩眼登時瞪得有如銅鈴般大。那個模樣委靡、眼神怪異的女人在……種花?
「是啊,她最近突然喜歡上種花,常常要我帶她到後山、竹林裡去找些山蘭、野花回來種。」雪薔指了指小茶几上的那盆開得正盛的深紫色蘭花。「你瞧,這是她自己種的呢!」她的眼神、話氣裡全是掩不住的驕傲。
「你……不看著她,不怕她偷跑到村子裡?」何翠偷覷她一眼,不露痕跡的提醒。
「不會的,她的萍兒在這裡,她不會走的。」雪薔放心的笑著。
「萍兒?她是誰啊?」
雪薔將何翠驟然蹙起眉頭表情的全看入眼裡,她笑了笑,解釋道:「萍兒就是她死去的女兒,為了讓她的病情好轉些,我佯稱是萍兒,暫時瞞住了她。」
「這件事我是聽人說過,只是她不懷疑?沒識破你?」何翠愣愣的捧著碗,瞠目結舌的模樣有些好笑。
「這十幾年來,她想念萍兒想得快瘋了,一旦有了情感的依托,她連自己也瞞住自己了。」
「什麼叫自己也瞞住自己了?這句話可教我搞不懂。」何翠歪著腦袋瓜,一頭霧水的嘟囔道。
「別研究這個了,何翠,你今天來得正好,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什麼事?」何翠狐疑的揚起了眉。
「下次你來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從村裡帶些東西過來?」雪薔為難的笑了笑,解釋道:「我二舅媽平時要忙果園的事,而我要照顧曉貞舅媽又走不開,只好麻煩你了。」
「好啊,反正明天我還要給我丈夫送中藥過來,要什麼?」爽朗的何翠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麻煩你幫我到雜貨店去買一包金針花的種子。」
「就這些?」何翠有些意外的問,她以為她會買些女性用品什麼的。
「我看起來還缺什麼嗎?」雪薔反過來調侃她。
何翠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一個丈夫!」
「好吧,如果到村子裡有看到,就幫我買一個回來吧。」雪薔忍住笑,一本正經的說。
「你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何翠忍不住驚歎道。
「哦?」雪薔好奇的低頭審視自己一圈,眼底閃著疑問。
「我記得你小時候個子小小的,又好安靜,總是皺著眉頭,好像有滿肚子煩惱似的,每次我一轉頭想找你說話,你就羞怯得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跟現在開朗自信的樣子完全不同。」何翠仔細的審視著她,彷彿想找出這個遽變的原因。
「人總是會變的嘛!」
提到了過往,雪薔的笑容不再自在了,她打馬虎眼的笑了笑。
「別想敷衍我,說真的,你跟程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也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你若存心隱瞞,就是不把我當朋友了!」何翠不禁板起了臉。
「好,你別氣,我說就是了。」
雪薔淡淡的笑了笑,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緩緩的敘述那件十八年前的意外。
「你在程家過得不好對不對?」
何翠光用膝蓋也想得出來,若非歷經磨難,當年小學時才幾歲大的孩子,眼底會有那樣深沉得彷彿解不開的憂鬱。
「你大舅媽跟程牧磊不喜歡你對不對?」她看著雪薔欲言又止的表情,進一步大膽猜測道。
「我……」雪薔遽然抬起頭,想回一句有力辯駁,然而一接觸到何翠瞭然的目光,她雙肩霎時垮了下去。
算了,她想騙誰呢?
「程牧磊討厭黎雪薔」這件事早在小學時,已是人盡皆知,而要剛失去女兒的曉貞舅媽能平心善待別人的孩子更是難上加難,像何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猜不到?她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這程牧磊太可惡了!怎麼忍心欺負你呢?看他人模人樣、勤奮認真,我還以為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沒想到竟是人面獸心的傢伙。」
「他沒有欺負我。」只是用日益加深的恨凌遲她罷了。
「你——」
「更何況,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幽幽的歎了口氣。
「你還替他說話!」何翠扯著嗓子怪叫道。「還有你那大舅媽小時候不善待你,現在你竟然還願意回來照顧她,你是哪根筋不對了?竟然做這種傻事!」她不平的指著後院,難掩朋友被委屈的憤慨。
「曉貞舅媽真的很可憐。」雪薔又歎了口氣。
「瞧瞧你這是什麼話?一個是『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一個是『她很可憐』!簡單的兩句話,你就輕鬆替他們脫罪啦?難道你就不可憐,活該倒霉受罪?」何翠義憤填膺的嚷著。
「何翠,事情真的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樣。」
如果一個悲劇可以用對錯論斷這麼簡單,又何來那麼多悲傷?
「你的心腸就是這麼軟,難怪被程家的人吃定了。」何翠無力的重吐了口氣。
「我知道該怎麼讓自己不受委屈,別擔心我。」
雪薔擠出笑,端過她手中的空碗,快步走進廚房,臨去前那深沉憂鬱的眼神卻教何翠怔住了。
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她敢發誓,在雪薔眼中看到的,可完全不是她嘴上說的那回事!
「我走了!明天再幫你把東西送過來。」何翠心煩的將保溫瓶放在桌上,粗聲朝廚房內喊道。
像這種一廂情願的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是誰也勸不開的。
她這個只能乾著急的外人,鬱悶總可以吧!
何翠不等自廚房急急追出的雪薔,便逕自氣悶的踏著大步離開了程家。
☆ ☆ ☆
徐曉貞午睡的兩個鐘頭是雪薔唯一自由的時間。
雪薔喜歡趁著陽光正暖的時候,到宅院四周走走,一個人散步能讓她細細重溫在這裡曾有過的回憶。
沿著蓊鬱的林間小路走著,陣陣沁人心脾的涼氣讓人神清氣爽,緩步踩在鋪滿枯黃竹葉的小徑上,竹葉{z碎裂的聲音,像是天然的美麗音符有節奏的在林間迴盪著。
沉醉在自己製造出的節奏與音符中,待雪薔猛一回神,回頭望著來時路,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走遠了。
也罷,好久沒有去果園了,趁曉貞舅媽還在午睡,她想看一看農經雜誌大力報導的果園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