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身上那種忽冷忽熱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程牧磊專注的眼神好遠、好深,深得讓她無從探究情緒,又像是在她心底挖了個窟窿。
難道她在……嫉妒?這怎麼可能?簡直太荒謬了!她竟然會嫉妒曉貞舅媽?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會產生這種不可原諒的情緒?
她以為那樣曖昧不明的感覺,早已被她遺忘在過去的記憶之中,沒想到如今猛一回首,才發現它早已如影隨形跟隨她十四年之久,而且益形深刻。
至今她終於認清那竟是……愛!老天!她竟愛上了程牧磊——一個恨著她足足十八年的男人!
雪薔震驚的摀住嘴,一步步的向大廳門口退去,直到腳跟觸到門檻,才遽然轉身飛奔出門。
像發瘋似的,雪薔衝出大廳往大院外奔去,一直到池塘邊才停下來。
池面平靜無波、幽深難測,卻因她滴落的淚掀起漣漪。
離開程家的那一天,她曾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再為程家掉一滴眼淚,這麼多年來,她還真以為以前那個膽小怯弱的雪薔已經消失了。
沒想到她只是在欺騙自己,她黎雪薔的心始終還掌握在程牧磊的手中,一如往昔脆弱而不得自由!
「別以為你這麼做能改變些什麼。」
幾步之外傳來的冷言冷語讓她陡然一驚。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雪薔背著他,狼狽的抹去淚水,始終不敢回頭。
「你該做的?你以為你在騙三歲小孩嗎?」程牧磊冷哼一聲,在她身後來回走著。「我看你分明是心虛,你的良心受到譴責,想為自己贖罪!」他一口咬定她的罪名。
「我是想贖罪,看天上有哪個神願意寬恕我犯下的罪。」她閉上眼,木然的說。
「劊子手是沒有資格要求寬恕的!」他冷冷的丟下一句。
「我不是劊子手!」
當雪薔忍無可忍的跳起來,衝到他的跟前狂嚷出這句話,才驚覺自己的衝動。
「強辯改變不了事實,即使你將自己掩飾得有如救難的天使一樣聖潔,仍然改變不了你是個劊子手的事實。」程牧磊瞇著眼冷冷審視著發怔的她半晌,驀然捏住她細緻的下巴。「山下是不是有很多男人被你這張天使面孔騙了,被你迷得團團轉?」
「我沒有……」受制於他,雪薔只能發出微弱的反駁。
「你總是這麼善於佯裝無辜,從小,你就懂得裝成脆弱無助的小綿羊,成功騙取所有人的同情,但是又有誰同情過冷冰冰的躺在土裡的如萍?」一思及此,他的手指不自覺更加用力。
雖然他只是個跟如萍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子,但是養母對他視如己出,而如萍更是他看著出生的,他們的感情早已超越一般親兄妹。
為了早夭的如萍、為了這十八年來日夜沉浸在悲傷中的母親,他該恨她!
「我本來就是無辜的,用不著佯裝。」他粗暴的手勁,讓她疼得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你的膽子真的變得很大。」他冷酷的勾起笑,欣賞著她痛苦的表情。
「折磨我真的會讓你好過一點嗎?」她的淚沿著蒼白的雙頰緩緩流下。
她知道她不該哭、不該在他面前表現脆弱,只是他眼中深刻的恨意扎得她的心好酸、好痛。
程牧磊聞言驀然一怔。
折磨這個他曾經疼愛過的女孩,他怎會好過?他只是不甘心,只是遺恨啊!
雖然他一再告訴自己她是如何的不可原諒,然而她微顫的紅唇、眼底晶瑩的淚卻莫名刺痛他的心,他究竟是怎麼了?
他怔然的轉頭凝望著腳下那閃著暮色餘光的池水,彷彿又看到小如萍冷冰冰的被撈上來的情景。
他怎能忘了那一天?又怎會該死的對她心軟?!
剎那間,他猶豫的眼神倏然一變,除了漫天的恨意外再無其他。
他毫不溫柔的鬆手,任由雪薔跌落在地。
「你等著吧,我會想出如何從你這個劊子手身上,討回該償還的公道。」
他陰鷙的看著她,冷冽的語氣讓雪薔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報復她,不讓她好過!
眼看著他轉身大步離去的冷然身影,她的淚怎麼也止不住的拚命奔流著。
跪倒在池邊的雪薔任由串串淚水無聲的滑進水裡,望著水中模糊而慘澹的倒影。
她第一次悔恨,為什麼十八年前掉下池塘的不是她?
☆ ☆ ☆
世界絕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悲傷而停止運轉。
含悲持續哭了好幾夜,然而每天天一亮,雪薔依舊得頂著浮腫的雙眼起來準備早餐。
「雪薔,你的眼睛怎麼了?」
這天,楊玉蘭在廚房晃了幾回,終於瞧出她的異樣。
「睡不飽,揉的。」雪善連說話都顯吃力。
「去、去、去!你再回去睡個覺,其他的二舅媽來就行了。」楊玉蘭心疼的忙將她推出廚房。
「二舅媽,沒關係,這是我該做的。」
「什麼你該做的?」楊玉蘭板起臉,可不高興了。「自從你來了之後,你曉貞舅媽的病好了大半,恢復得幾乎跟以前一樣,讓我也沒了後顧之憂,你忙這忙那,還成天爭著煮三餐,你是存心讓二舅媽過意不去是不是?」
「二舅媽從小就最照顧我,做這點事也是應該的。」雪薔低下頭,幽幽的道。
「傻丫頭。」楊玉蘭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的心意二舅媽知道,只是你這樣實在讓我心疼啊!你要是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教我怎麼向你媽交代?」
她不是累,而是心碎……雪薔低著頭仍是無言。
「好啦,今天二舅媽不到果園去了,三餐就交給我,你回房間盡量睡,非得躺到骨頭酸痛才准你出來,聽到沒?」
雪薔不知道自己竟還笑得出來,然而這番話的確讓她好過多了,幾天累積下來的鬱悶也像是隔夜飯,酸冷得讓她不想再去嘗上一口。
十幾天來,過得有如行屍走向的她,總算因為楊玉蘭窩心的關懷,而有了些溫暖,她知道起碼在這裡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