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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平分取。
送走她的第二天,他在朝廷上下了罪己詔,然後統括所有被他殘害過的忠良,為他們立了一座忠烈祠,由天子年年主祭。
消息隱隱約約地傳入她的耳中,然後剜心剖肺的痛苦終於漸漸淡去……她這才懂了。
此恨平分取。
所有的感情和罪惡,不要由誰扛,他們兩人平分負擔。
他用他的方法在為當年的過錯贖罪,而十五年來她天天唸經誦佛,她也在用她的方法為他們的罪孽贖失。
這就是他的意思吧。
縱使相隔遙遠,他們還是在為同一件事努力奮鬥。
縱使永不再見也沒有關係,因為他們的心還是在一起。
佛號不停地唱著,她手中的沉香佛珠也從未停止轉動。
這樣就夠了,她想。對於罪孽滿盈的他們來說,這樣應該就夠了……可是……
湘妃娘娘,蘭兒真不懂,為什麼相愛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為什麼相愛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蘭兒不明白,而……她又真的懂嗎?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從頭到尾,她渴望的也只有一件事,卻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就是那麼難以達成,她真的懂了嗎?
誦唱佛號的聲音反覆迴繞,她手中的念珠也愈轉愈快。
但懂了也罷,不懂也罷,總歸世事猶如春花夢露,虛幻難以掌握,唯一切皆盡在輪迴之中,承受因果的報應。
再去根究誰對誰錯有何意義,總之事到如今,也只能說一句,是他們命該如此。
大鐘的隆音再度恢弘地響起,那連綿不絕的肅穆聲響是早課結束的象徵。
她仍然定定地跪坐在佛前,思緒迴盪於古老梵音的餘韻中。岳蘭等了好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年輕好動的性子。
「湘妃娘娘,我們該走了吧?」她小心翼翼地探頭,喚醒了蕭湘飄遠的心思。
她這才醒覺,回到現實。她微微地一笑,任由岳蘭扶起她。兩人跟隨著散去的尼群,緩緩漫步,回到青山綠野中的清幽廂房。
在途中,她聽著竹林拂動沙沙,抬眸卻望見一群南燕翩翩振翅,往那無邊無際的天涯處飛去。
她靜靜地望,有著難言的羨慕。
是命該如此。她認了這份命,也認了這份痛,卻總還是有化解不掉、無論多久都無法磨滅的遺憾或想望──
此恨平分取。難道屬於他們的今生,就真的再也無法相見了嗎?
「小姑娘。」
岳蘭告別了蕭湘,正蹦蹦跳跳地準備下山回家,卻在山門石階前被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喚住。
岳蘭立即好奇地轉頭,望向身後那名青衫飄飄、溫文儒雅有若天上謫仙人的中年書生。
好眼熟啊!這是岳蘭的第一個反應。但是她隨即眨了眨眼,又蹙起了細巧的眉尖。可是像誰呢?如花般的精緻小臉驀然蒙上一層迷惑。奇怪,她怎麼突然想不起來了?
「你是誰?幹嘛叫我?」她也沒再多想,立刻天真率直地發出了她的疑問。
中年書生微微一笑,飄雅的風範因這笑而更加濃郁。
「小姑娘,請問一下,靜竹庵是在這座山上嗎?」
「靜竹庵?」岳蘭益發驚奇了。怎麼會有人要來找靜竹庵?雖然她年紀不到,但聽說自湘妃娘娘來了以後,皇上就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擅自上山,打擾湘妃娘娘的清修啊!
「你找靜竹庵做什麼?」最初的親切好感頓時收斂,岳蘭不禁戒備地盯著眼前俊雅的中年男子。
她會誤闖靜竹庵是個意外,還好有湘妃娘娘後來為她說情,才免去她的罰責。而在見到湘妃娘娘之後,她如此訝異地發覺湘妃娘娘竟不如她想像中是外界傳言般禍國妖孽的形象,反而卻是那般清雅、那般柔弱的絕美人物。這讓她也在不知不覺間,自認應該扮演起保護湘妃娘娘的角色。
男子但笑不語,沒有正面回答她,反而提了另一個問題。
「小姑娘,你是靜竹庵的人嗎?」
「不是。」岳蘭直覺地回答,等看到男子臉上加深的笑意後才驚覺,又懊又惱地摀住自己嘴巴。
哎呀,她回答做什麼!她才剛從山上下來,這一答不就明白告訴人家靜竹庵就在這山頭了嗎?
「謝謝你了。」男子溫文有禮地朝她笑點了點頭,隨即轉身便要拾級上山。
這一下還得了!岳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用力扯住他的衣袖並放聲大叫:「欸欸欸,你不可以上山啦!」
「為什麼?」男子偏首,微笑依舊。
「因為……因為……」岳蘭支支吾吾,就是不知該不該把理由說出口,但那男子彷彿隨時都將脫離她的牽制,踏級上山,岳蘭一急之下,也再顧不得那許多了。「因為湘妃娘娘在上面,所以你不能上去啦!」
「哦?」男子的臉色因她這話,瞬間浮出一種解脫般的放鬆笑意。
她真的在這上面,實在太好了,他終於找到了!
他頓時笑得開懷,滿心激動和急切讓他再也理會不得那個吱喳像只小麻雀的可愛姑娘。
不著痕跡地拂落了扯住衣袖的手,他快步往山上奔走。
岳蘭一時傻眼,不由得也追著跑了起來,還一邊大叫:「喂──你不能上去啊──」
岳蘭跑得氣喘吁吁,但是好奇怪,她明明是追著那人的,卻怎麼沿著山路轉了兩轉,那人的身影竟然就無影無蹤了呢?
岳蘭慌張地在山道上左顧右盼了好久,就是怎樣也找不到那人的蹤影。
「哎呀!哎呀!」她焦急地跺腳,哀歎不已,但滿腔的急迫卻不容她再蹉跎了。
也不知那人的來意為何,但就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要害了別人那還不打緊,若是害著了湘妃娘娘可就大大地不得了了呀!
岳蘭憂心竭慮就是怕被那人給捷足先登,再也顧不得左右探望,連忙拔起腳步,飛快地一路直奔靜竹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