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時候卻總十分地短暫。他覺得自己好像硬生生分成了兩個人,靈魂中永遠有兩股勢力在交鋒相擊、在不停爭鬥,憤世嫉俗的一方總是比較強大,每每壓過了他的理智,硬生生在中途扼斷了他呼喊停止的呼聲。
他知道這是逼著自己往千仞斷崖的絕路上走,可是為什麼要這麼走?為什麼不停下來?他已經沒有能力去思考。
他們回璇州的日子漸漸近了,那壓鎮在他胸口的石頭彷彿一天比一天增大、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真的不打算回頭了嗎?他從堆滿喜氣紅彩的房間出來,靠在迴廊的樑柱上虛弱地喘氣,彷彿不這樣就無法呼吸。
梅兒、梅兒,如果她知道他為了她這麼痛苦,哪怕是同情都好,她會不會回頭?
「蘇旻淞,你真沒用,怎麼會這麼可悲?」他察覺了自己想法的卑微,不禁嗤笑出聲,惡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知道她不會的。明天,就是明天!她和李熾就要起程返回璇州了,而自此之後,他們也將不再有任何聯繫了。
只要過了這道關卡,一切便會回歸平靜了吧?他也開始累了,這每天為了她連呼吸都覺得痛苦的自己。如果忘了她,他的心應該就能回到原有的寧靜,不再興波瀾。哪怕是索然無味的人生,如今也覺得求之而不可得。如果愛人的結果終究只會留下痛苦,那他自此都不要再愛了。
他要忘了她,他對自己發誓,從今以後,他會忘了她。
曈星裹在重重錦被中,虛弱地靠在車廂的壁上,失神的臉龐包圍在顏色鮮麗的綢緞中只顯得更加蒼白。馬車的輪子行走在曲折蜿蜓的狹隘山路上,即便是精心打造的車廂也不禁些微地額簸。
「星兒,你沒事吧?」安國長公主開心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觸手卻只見一片濕,她不禁黛眉微凝。
她還忘不了那蘇旻淞嗎?
「我沒事,你不要管我。」曈星將臉埋到被子裡,躲開了母親的關懷。
其實她知道不能怨母親,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是上天不該造出她這個孽障,到哪兒都只落得帶給人厄運的下場。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那心底偶爾會引發迸出的濃濃怨懟。為什麼李熾要多事?為什麼她要來呢?哪怕是短短的生命,能夠死在他的身邊,也總比她現在這樣拖著雖生猶死好啊!
曈星抱著錦被,無法抑制地哭泣和顫抖。
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吧!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曈星愈哭愈厲害,全心都在吶喊著同一句話、同一個名字。
昱淞哥,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
在遙遠的山岡上,騎乘在馬上的蘇旻淞微微震動了一下,但是他緊緊地抓住韁繩,用力得隱隱地顫抖,強烈地命令自己一動也不准動。
黯灰的眼眸淡然地望著山腳下冗長的車隊,李熾正威風凜凜地駕馬於前領隊,她會是在哪一輛車裡呢?
但是無論如何,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期限,也是最後的寬容。他來看她最後一眼,從今天以後,他就一定會忘了她了。
眼看著馬車隆隆揚起滾滾沙煙,漸漸地愈走愈遠,他的手緊抓著馬韁,血漬一點一點染紅了韁繩。終於在車隊漸漸行入了山路的尾聲後,他竟猛然揮起馬鞭,吃痛的駿馬在山稜的弧線上狂奔了起來。
他發狂地追著,捨不得讓車隊的痕跡輕易消失在眼前,但山岡有盡頭,一如他的留戀無法延續到永久,在景陽岡的斷崖前,他不得不勒住了馬蹄。
最後一輛馬車緩緩地彎過了山鄉,什麼也沒留下,只有那漫天的迷濛塵煙。
「曈星……」他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眼眸還不肯放鬆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他努力地想看清楚,但漫漫的塵煙模糊的不僅是世界,也一併蒙上了他的眼睛。
這果然是最後……真的是最後了……猛然席捲而上的心痛包圍住他整個人,他不由得伏在馬背上,讓思念的痛楚藉由奔流的淚水最後一次放肆。
「曈星──」
狠狠地從夢中醒來,蘇旻淞還余神未定。
「昱淞哥,你還好嗎?」一道輕柔已極的聲響從他身邊傳來,蘇旻淞愣然地回頭一看,才發現是他那已成親五年的妻子。
妻子。
他望著蕭湘於搖曳燈火下更顯清麗無匹的臉龐,不禁泛起微微苦笑,心神徐徐落回現實之中。
是啊,他已經成親了。那些夢境也全都變成前塵往事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咀嚼著難以形容的苦澀滋味。事已至此,再要他重新論斷當初的決定,他也已經說不出對或者是錯了。
他並非真心所願地娶了蕭湘,充其量也只是一時激憤之下的結果,但沒想到的是,這麼做竟提供了兩個人的避風港。他逃避了鎮日思念曈星的椎心痛苦,而蕭湘也從家人無日無夜狠心催逼的噩夢下解脫。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平靜,雖然沒有所謂的喜悅,但是連憂愁都感覺不到了。
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應該就是所謂人生的境界了吧。
他實在應該安於目前這種安穩的生活,唯一的困擾就只有那些無意間湧上的夢境,總會不時地在心頭灑落一片濃濃的惆悵。
她和李熾現在好嗎?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卻又不敢多想,正如他五年來不敢探聽任何有關他們的消息,怕只怕心中好不容易築起的危險的均衡,又會在那一剎那間瓦解崩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調勻那驀然又有些不穩的呼吸。不,說好再也不想的了,他何苦還要庸人自優呢?
他甩甩頭,像是要拋開那些縈繞心頭的無謂想念。他舉眸望向蕭湘,面上又如同以往地呈現一片祥和的溫和笑意。
「這麼晚了還沒睡?」他關懷地問。
「窗外月光亮得很,我睡不著。」蕭湘也笑了,神情悠悠忽忽。「想到後院稍坐,經過你的房門,聽見有聲音,順便進來看一看。」她輕聲道。雖然名為夫妻,但五年來他們私下一直以兄妹相待,分房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