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睡不著了嗎?」蘇旻淞微微皺眉,但隨即又鬆開,他起身替自己披了件藏青外衣,搖搖頭笑道:「算了,反正我也睡不下了,不如一同走走吧。」
他帶著蕭湘一同走出了遠香堂,深秋月色分外清澈,兩人分坐石桌兩頭,望著如水明月,同樣悠悠地出了神。
「昱淞哥……」靜了許久,蕭湘首先出了聲,那清淡的語調逸散在空中,平添幾許空靈。「年關近了,威遠侯府會舉辦花宴,我看……我還是不去了吧。」
蘇旻淞回眸望她,卻見她沉默地低著際首。「是娘又對你說了什麼嗎?」他不由得歎氣,心下瞭然。
蕭湘與嘯風的戀情鬧得滿城風雨、轟轟烈烈,加上進門沒多久,爹便因病亡故,娘自此一直認為是蕭湘身帶不潔厄運,對她從沒好臉色。
「不是婆婆。」蕭湘安靜地搖頭。「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胡說。你是我嘉靖公的妻子,哪有例行赴宴你不隨行的道理。」他嚴肅說道。之前的大宴小會她借口躲掉,他都認為情有可原,但今年的威遠侯府為慶祝孫兒滿月,特別大張旗鼓地將例年舉行的花宴又辦得更加盛大,發下的邀帖擺明不到便是不給他面子,到那時全京城大大小小、所有的貴族都會到齊,他們又豈可……
蘇旻淞忽地頓住,領悟了蕭湘缺席的原由。
他凝視著蕭湘,只見她又對著天上明月深深地出神,那白皙無瑕的肌膚在月色映照下更似塊沁著水意的寒玉,月下美人如玉,但她想著的、思念著的又是誰呢?
「湘妹。」他話音中有低沉的震動。
「嗯?」
「如果……如果你曾很深、很深地愛過一個人,有辦法不再想他,將他從心頭抹去嗎?」他心口隱隱地顫抖,卻不知道為了什麼。
蕭湘仍舊望著明月,似乎過了好久好久之後,她才緩緩地回眸,對他投以一個悠遠至極的微笑。
不用再多餘的話語,蘇旻淞也不禁笑了。他緩緩站起身,伸手將她身上的披肩扶正。他溫柔地拍了拍她,輕聲道:「夜深露重,你也別太晚睡了,趕緊回房吧。」
「嗯。」蕭湘柔順地點頭。
蘇旻淞轉身回房,在遠香堂的門口,回首望了猶獨坐在庭院中的嬌妻最後一眼,終於逸出了那深藏心底的深長歎息。
不可能的。不管經過了多久……
他大歎了一聲,漾出慘淡的苦笑。他又何須問呢?這一點,他豈不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嗎?
「啊──」
曈星忍受不住椎心刺骨的痛楚,終於在一聲淒厲的慘叫過後,重重暈死了過去,瀰漫著腥味的斗室中,一切又回歸寂靜。
安國長公主瞅著女兒昏迷的臉龐,一時失望和憤怒同時洶湧襲上心頭。她猛然狠狠摔下了手中的瓷碗,伴隨著匡啷的碎片,濃稠的血漿飛濺開來灑滿一地鮮紅。
「沒用、沒用,全都沒用!」
她氣憤不已地瞪著地上的血一行,美眸中儘是一片懊惱與不信。
為什麼?都已經試了那麼多人了,為什麼沒一個能成為解救星兒的良引?
當年她為了星兒生來痼有的寒疾四處求醫問卜的時候,那名贈她火龍膽的道姑明明是這樣和她說的呀!
要治星兒的病除了火龍膽之外別無他方,而火龍膽型如石,性也如石,唯一能引出火龍膽藥性的只有愛人的血!
為了挽救星兒的性命,她已經是什麼也不顧了,哪怕是要她殺人也在所不惜。可是就從那最頭先的犧牲者開始,星兒的病情非但沒見一點起色,還因為體內逐漸囤積、化解不開的火龍膽而更加惡化。
酷熱和極寒兩股厲氣在她體內相互衝擊,每當發作起來,卻不是一句痛不欲生可以了結,那簡直是非人能挨的!每每見曈星慘白著臉色在床榻掙扎輾轉的痛苦模樣,她這做母親的心更是宛如被刀狠狠地絞,鮮血淋漓。
但她現在該怎麼辦?安國長公主咬著顫抖的手指:心慌意亂地想。別說愛人……現在連所有和星兒相熟的人她能用的都已經用光了,可是那該死的火龍膽說不作用就是不作用!
難道她的星兒當真難逃一死嗎?
她牙關驀地收緊,咬破了手指。不!絕不!她是她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希望,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讓她死的!
安國長公主挨到了曈星的身邊,愛憐已極地撫摸著她額際紛落的髮絲,眼中發出異樣的光芒。
「星兒,你別擔心……這種痛苦很快就會過去了,娘一定會救你的……」
她不停不停地說,低柔的聲音就像咒語一般迴繞,深深淺淺地,透進了她暗黑無垠的夢裡。
長長的墨簾掀了掀,曈星虛弱地睜開了眼眸,頭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母親淚痕闌干的臉龐。她眼睛眨也不眨,晶瑩的珠淚便從眼角徐徐地滑落。
她又造了孽了。她又害死了一條人命。
「星兒,你醒了?覺得怎麼樣?還不舒服嗎?」安國長公主立刻緊張地詢問。
曈星卻只是閉上眼,一句話也不說,唯有淚水愈湧愈凶。
自從她有一次無意間發現自己所服的湯藥都是用那麼可怕的方法煎熬出來的之後,她便再也不眷戀這副身軀、這條性命了。她逃離家,想結束自己的性命,但是沒有成功,還遇上了不該遇的人……
再度回到了璇州,她連自決命運的權利都沒有了。母親不顧她的意願,仍三思孤行那天地不容的罪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即便再想阻止也無能為力了。
「為什麼……還執迷不悟……」她虛弱不堪地開口,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卻是她唯一能做的。
「什麼執迷不悟?」安國長公主激動地提高了聲調。「星兒,娘說過一定會救你的,你又忘了嗎?」
救不了的,她已經不行了。她都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為什麼唯有她永遠也辦不到尼?
曈星的力氣已然耗盡,連心想的話都說不出來,又沉沉地暈了過去,只留下安國長公主痛心又焦急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