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她直起腰,而被攙住的江重濤也從一個人的重量瞬時減至一縷幽魂的重量,她可以說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抬起他。這就是所謂的「心見即所見」,她見他是人便是人,見他是魂便是魂。
腳下臨水,兩人停步。
望往波光粼粼的江面,談初音問:「姐姐是在何處救了他?重慶渡口外?」
「不是,是豐都。」
「豐都?冥府!」臉色揪變。
「對,有困難嗎?我現在該怎麼做?」
「招魂不難,難的是怕眾鬼群起。」尤其亡於水底之鬼最是陰惡,他們得忍受晴天如沸油淋身的水溫,忍受雨天雨滴打在身上如針戳的痛楚,整整三年過後,才能找替身。而若找不著替身,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初音,這麼做你會有危險嗎?如果有,我們再想其它辦法。」
「我和姐姐的緣自相遇時即結上,你有困難,我幫。」況且是渡陰魂這樣的好事。
對住那嬌小的人影,她心存感激。「謝謝你,初音,那麼我現在該怎麼做?」
「眼前是彭澤之水,欲救他的魂魄,需以彭澤之水換豐都之水。」
「換水?」天,這好難,如果換不回去,不成時空大挪移?「我試試,但不一定能成功,而且範圍只能一方。」
「範圍不必大,只要維持住短暫時間,足夠我喚回他的魂就行了。」
「好,事不宜遲,我現在就試。」說罷,她將江重濤扶至一旁,腰上的旋龜也擱地。接著人走進水中,她凝神望水,再則將眼一閉,須臾,僅聽見一陣陣細喃自她口中傳出,而也就在這時,情況有了變化。
距江岸半哩處,似乎有濤聲轟隆隆作響,可是,卻半點不見濤浪成形;而近處,明明有著渦流急旋之音,然而竟不見水面有半絲水紋。
那教人心慌的動靜,好似全隱藏在水面之下,他們嘶吼、咆嘯,只待時機成熟撲殺而出。
至此,蘇映潮猛然睜眼,並喝令:
「以一哩之江,換一哩之江,升!」
她話聲才出,那江面突起兩簾相距數步遠的水牆,牆由她腳下平行處綿互至目光窮極之遙,那水勢猶如飛瀑倒流入空,高度連空中飛鳥都駭著,它們慌亂地忘了拍翅,險些落江。
「諾!以一石之水,換一石之水,入!」
在尖銳鳥鳴聲頻起之中,再聆進她如梵唱般的咒語。咒語落,但見夾在兩幕水牆之間的江面,翻騰如滾沸,原本呈青綠色的彭澤水,在那一滾、兩滾連三滾之中,統統翻成了靛青色,那種屬於深水才有的顏色。
這時——
「初音……」努力撐持著,蘇映潮回身喚著岸上人,可自己卻已冷汗滿額,臉色青白。
「好。」毫不遲疑,談初音疾步往江面去。
孰料,就在她即將踏進水中之際,便被一隻強臂狠狠攔了下來。「你不能過去!」
「焚雁?」她的腕被仲孫焚雁緊緊扣住,這令她好生著急,因為她不知道蘇映潮能撐多久,而瞧住那表情陰寫的人卻又……
「她果真是妖女!水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你過去一定會有危險!」仲孫焚雁繃緊兩頰,咬牙切齒道。
他這是擔心她,她知道,但卻不該是這時候。「蘇姐姐不是妖女,是滄浪之女,是神。」
「神?」他訝異。
「對,所以我不會有事,你快放開我。」她努力抽著手。
「不行,如果真要下水,我跟你一道!」沒松放,反扣成拉,他拉著她往水裡走,可這下卻變成談初音不讓他下水。
她阻止著他:「不可以,江重濤三魂只剩一魂,太弱,鬱壘刀會讓他不敢靠近。」為何他至今仍參不透十方恩師將鬱壘交給他的用意,也不盡知鬱壘的特性?如果御刀之人不夠沉穩、不夠練達,這收妖刀就也成為凶刀。
他仍是僵持著。
「初音……快……我怕我撐不了太久。」耐不住,站在水中的人又喊,此刻她已全身微顫,腳下不穩。
「焚雁。」這時被拽住的談初音,感覺到焚雁握住她的那隻手在顫抖。莫非他的不安,不是全部來自於她的險狀,而是因為他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的事?那……如果讓他能見她所見,他該也不會這麼彷徨了吧?她臆度著,並立即作下決定。「焚雁!」她喊,待仲孫焚雁把臉轉過來,她踮起腳尖將手掌心捂向他的眼。「天眼,開!」
「唔!」眼被觸及,仲孫焚雁眼窩頓生灼熱感,他鬆開手摀住自己的臉,而談初音也趁這眨眼時間直直往水中走入。
當水及膝,她馬上感到一股潛藏的力量襲擊上她的小腿,欲使她身軀不穩,跌落水中。但在下水之前她早有準備,雖她個兒不大,可也沒那麼容易屈服。睇向眼前逐漸趨於平靜的景象,方才滾動的江水僅剩部分冒著水泡,於是她迅速斂起右邊的衫袖,攤掌將手心對住水底。
「江重濤,對我來。」她喊,而水底也旋即浮上了成堆的詭異水泡,那水泡呼嚕呼嚕地響著,就好像有東西正從底下上來。「是你嗎?江重濤。」
一串水泡在水面散開,且一直延伸至距談初音身前一步處,才停了下來。「是你嗎?江重濤。是,請對我來。」掌心泛熱,她的身子亦跟著發熱,左手拭去額上的汗,她注意著水面動靜。
忽爾,跟前呼嚕一聲,一顆魚頭竄了上來,害她嚇了一跳,細眼瞧,原來是尾鰱魚。「鰱呀鰱,你可嚇著我了,那江重濤可在附近?」唇輕揚,她自適地對住魚的兩顆眼兒問。
哪知那魚的嘴巴竟驟時一開一合,好像在說話,那看得談初音訝異。
「你……在對我說話嗎?」不知不覺,她緩緩對它伸出手。
「初音別碰它,那鰱魚是想咬掉你的手掌!」見狀,蘇映潮登時大喊,而那鰱魚也即刻失了適才可愛的模樣,頻頻撞擊談初音的腿部。「放肆的鰱,不怕我收了你!」她又大罵,於是那被舍利之氣引來的鰱魚才忿忿地擺尾,急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