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淥波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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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頁

 

  嘴上笑,但心間卻微澀,因為想起往事。她還記得,當時她嫁入荷姜家,他……是如何將這些東西交給她的。

  不管天晴天雨,他都是默默地守在宅子外頭的牆邊樹下,等她出門,再讓人偷偷將東西塞給她。然而塞給她的東西中,除了藥材服用的方法,再無其它,諸如一字半句。

  剛開始,她拒絕,因為嫁作他人婦,她沒理由再收受他辛苦得來的,甚至血汗換來的東西。直至一次她見著一張夾在藥材裡的紙簽,上頭寫著……「朋友」。

  「那麼婆那位朋友呢?」或許她是多此一問,因為能像婆這麼長壽的,有幾人?

  「他在我二十二……懷了第一胎的那年,沒了音訊。」

  「半點消息都沒有?」

  搖頭。「我想他該找到自己的夢想了,也許在它多娶妻生子,也許在遠處發跡發達,無論如何……我都祝福他。他是個好人,該有好報。」

  「應該是。」

  荷姜亦存著感激地點頭。

  「肯定是。」拳頭緊握,且因激動而微顫。這想法在她心底已存在好久,自他無了音訊開始,她就這麼堅定地認為。真是這樣吧,重濤大哥?「嗚……」忽地一陣劇痛,如針刺般侵襲了老人的心,她嗚咽一聲,便往地上倒了去。

  「婆!」心慌地扶起人,讓她枕在自己胸前。

  「是時候到了……荷姜,婆要再過壽旦……會連彭祖都不高興的。」劇痛像潮浪般來了又去,現在她的身軀已進入放鬆狀態。

  「回家吧,婆回家,我讓爹替您找……」強性的荷姜忍不住落了淚,雖她早有感覺,但卻無法立即接受。「嗚……荷姜還要婆陪我等漁郎的,您不可以……」

  「傻孫兒,你……都多大了,要我陪?」她虛弱笑。「這輩子……我有你們這些寶貝兒孫,足夠了……足夠了呵……」心跳緩緩停去。

  「婆——」

  帶著笑意,合上眼皮,老婦辭了世。

  ※ ※ ※

  鏘!一道碎陶聲響起,那一直默默守在一邊的江重濤傻了。

  「緞兒……」他嘴裡喃著,實則卻想大叫,若非臉上僵滯的話。

  「她走了。」

  也跟著看完一切的談初音在他身後道。

  「走……走了?」好久,事實入腦,他不禁紅了眼眶。原來,當年真是因為家裡的緣故,所以她才嫁到表哥家;原來嫁過去之後,她過得並不好。

  「她是帶著幸福走的。」

  幸福?她真是帶著幸福走的嗎?抬眼望向那被抱上馬車的人,她唇邊的笑意久久未散。真如她所言,她今生……真足夠了?

  「你守了她數十年,至死仍不間斷,仍在為她尋找藥材,受著滅頂之苦。」

  談初音亦不得不被這分執著所感動。

  「為了她,這不算什麼。」

  「她若知道,會感激你,但也會責怪自己。於今這樣全然不知地離去,她才是幸福。」

  聞言,江重濤雖愴然,但也才有了領悟。

  依緞兒的個性,要真知道他是為了尋幽冥花而死,甚至為了幽冥花反覆承受無數次的滅頂之苦,或許她就不可能如此安詳地離去。

  「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你為她做的已太多,而現在的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路。」

  「我的路?」

  「魂歸輪迴道。」

  「輪迴道?」這話,好似有人也對他說過。緊緊瞅著那奔離的馬車,又盯著地面那落在陶罐碎片上的幽冥花,那幽冥花漸漸因失去水澤而呈現枯乾狀,須臾,更化作透明粉未隨風飄向江面,消失無蹤跡。

  逝者已矣,就像那幽冥花,來者猶可追,是說再世為人或獸嗎?

  「如果你選擇人輪迴道,我可以幫點小忙,但如果……」

  「不。」

  不由地,這答案溢出他的唇,使得談初音兩眼一亮。「為何不?你是掛記你船上的兄弟嗎?」見他不語,又補述:「如果是,那就別擔心,因為我走之前會找寺裡師父開法會。」

  是這個嗎?他自己亡於摘采幽冥花的過程,那些兄弟亡於將他屍身送回潯陽的顛簸水路上,情意確實難償。可,雖這真是他擔心的一部分,卻也非最終。到底他仍戀世的原因是什麼?

  良久,談初音轉轉兩眼,又問:「莫非想當遊魂?」

  「不是。」

  「啐,你跟個鬼多舌個什麼勁兒,他要想讓我送他一程,我這一刀肯定一路送他到阿鼻。」冷不防,兩人身後又傳來仲孫焚雁的冷嗤,他兩臂抱在胸前,眼神是不盡人情地。

  「善鬼不屬阿鼻,惡人才屬阿鼻。」

  「談初音!」她居然這麼開他玩笑?虧他還一路護著她,虧他還從小就喜歡……

  喜歡?暗嗤了自己一聲,他氣的。

  「你該是有事未完成。」唇線揚,她是早料定有這一著。「喏。」取下腰間物,遞到他眼前。

  睹物,立即思人,那是蘇映潮隨身的竹簍,臨行前她忘記帶走的。江重濤兩眼乍亮。

  「你可以將裡面的旋龜倒進江裡,也可以親手將它送還給蘇姐姐。」

  「親自送還,我……並不曉得她住何處。」

  「可我曉得,她就住在那裡。」小手往江面一比。

  ※ ※ ※

  半月後漢水之濱

  柳條迎風,婆娑起舞,綠意映人。岸邊一道簡便搭起的渡口木台上傳來錚錚琴音。

  近瞧,撫琴的是一名艷麗女子,她便是漢水女神、滄浪之女——旋娟。

  彈了數曲,終於打住,她對著水面問:

  「你還是不上來嗎?半個月,都泡爛了。」

  只是她才說完,水面就響起一聲破水聲,跟在破水聲後頭的是一響銀盤鏗鏘。瞥了眼那擱在腳邊的盤子,裡頭多了一顆果肉被啖個精光的桃核。

  擰起眉,又問道:「光啃桃子就飽了嗎?你……」

  啪啦!從水裡又蹦出一道影兒。咚咚鏘!高超地,那落到銀盤中的又是一顆光禿禿的桃核。

  這情狀看得旋娟又是歎氣。唉,自從由外頭回來後,她便成了這個樣子,問話不吭聲,給吃又不說謝,一天到晚泡在她先前已覺得膩了的水裡,不跟魚玩,也不跟龜戲。雖她知道她受了傷,但那傷至今也好全了,這……到底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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